歸鄉(3)(1 / 2)
場麵一時鴉雀無聲。
老婦撐著木枝,站在門前,微黃的火光映出她驚訝的神色。
連她身後的少年都停下了搬柴禾的動作,木愣愣地扭過頭,向門口投來目光。
李含章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她囁嚅:「我、我隻是……」
愣是沒說出什麼來。
嫣紅的石榴花開遍了瑩白如玉的兩頰。
鑽出的小腦袋悄悄縮了回去。
李含章埋著頭,將前額羞悶悶地抵在梁錚的背上。
好傻,就這樣沖過來了。
還用了那種奇怪又粗野的稱謂。
果然,人一沖動就會乾出很丟臉的事。
可唐婆婆都要給梁錚說媒了,多緊急的事兒呀!
而、而且,她也沒說錯啊。
對啊!梁錚與她本來就是夫妻嘛!
李含章越想越惱,正要再開口。
繞在梁錚身前的雙手就先被他牢牢覆住。
粗糲的肌膚貼上手背,長指扣在掌側。
熟悉,有力,溫熱,也可靠。
她看不見梁錚的神情,隻聽見他的聲音:「她就是我媳婦兒,唐婆婆。」
他頓了頓,又接了一句:
「我已經娶到這世上最好的女子了。」
話梢飛揚、意氣風發,聽上去愉快而鄭重。
挺拔悍獷的男人樂得像個孩童,仿佛在炫耀自己珍藏的飴糖。
見二人如此,唐婆婆露出溫和的笑意。
「原是我這老婆子說了胡話。」她歉疚道,「可不要攪擾你們夫妻間的感情。」
正說著,小瘦猴兒似的少年走到唐婆婆身後。
聽見足音接近,唐婆婆騰出一手,很快便攙上少年伸來的小臂。
「阿婆,小武都瞧見了。」唐小武明快道,「梁大郎君的媳婦兒可是個大美人!」
大、大美人?!
躲起來的李含章小肩一抖。
盤繞心頭的羞赧轉瞬就被這句誇獎沖散。
盡管她時常因容貌而受人稱贊,可權門貴胄們的溢美之詞往往搜腸刮肚、別有用心,還不如這山野少年的一句話來得真誠動聽。
至少此刻,她在人前不是玉清長公主。
唐小武誇獎她,不是出於敬畏,也不是另有所圖。
感覺……好像還挺不錯。
聽完唐小武的話,唐婆婆眼角的細紋越發深濃。
「想來也是。」她溫聲道,「可惜我這瞎眼老婆子沒有福氣,不能見上一見。」
瞎、瞎眼?
李含章聞言一驚。
她自梁錚身後探出頭,打量站在門口的老婦。
果然,唐婆婆的雙眼黯淡無光,眼仁隻見濁白、不存烏黑。
回想起先前的木棍叩地聲,李含章懊惱自己沒能早點發現唐婆婆的情況。
盲人目不可視,其餘四感便格外靈敏。
幸好,她貿貿然沖上前來,沒有驚擾唐婆婆。
正後悔時,撫在手間的力道微微加重。
仿佛無聲的安撫——梁錚覺察到了她的情緒變化。
「小武見了,就是阿婆見了。」唐小武也開口道。
皮膚黝黑的少年咧嘴一笑,熱絡地攬住佝僂的老人:「有小武做阿婆的眼睛,凡是這天下好看的,咱們一個也不會錯過!」
唐婆婆被唐小武的話逗樂了,連連稱好。
她朝向梁錚與李含章,又開口道:「天色不早了,你們夫妻早些回吧。有了這些柴禾,好一陣子,我與小武都能睡得安穩了。」
梁錚頷首,領著李含章,與唐家祖孫作別。
二人正要沿原路返回,沒走幾步,唐小武忽然在身後喚了一聲:
「誒!梁大郎君!」
梁錚與李含章雙雙停步回頭。
「我要怎樣才能和你一樣——」
唐小武將手攏在嘴邊,問得極其認真:
「娶個這麼好看的媳婦兒回來?」
梁錚聞言,眉頭一挑,沒有立刻回答。
李含章莫名有些緊張。
她紅著臉,悄悄掀起眼簾,去覷梁錚。
梁錚立在原地,身量高穩如槐。
他微微偏頭,神情若有所思,似乎在斟酌答案。
隨後,一抹笑掛上他揚起的嘴角。
「我不知道。」他輕鬆道,「你就當是我命好,才娶了她吧。」
-
二人返程時,月色溫柔得宛如甘泉。
星辰的明輝綴在夜幕,仿佛散落在水麵的點點梨花。
哪怕不提燈火,視野裡也有半席清亮。
李含章走在梁錚前頭。
雙手背在身後,腳步輕盈暢快。
回家路隻有一條——位於土坡上,長而窄,她不愁不認識。
重要的是,因為梁錚的話,她今夜心情很好。
梁錚的命好嗎?
若要李含章來回答,她不會說好。
他吃過那麼多苦,遭了那麼多罪,身上有那麼多傷……從她所知道的、他的經歷中,拿出任何一件壞事來,都是她絕對受不住的。
哪怕是生在錦繡窩裡的她,也不敢說自己命好。
更不必提遍體鱗傷、風沙磋磨的梁錚。
可梁錚就是敢說。
他說,娶了她,是他命好。
李含章低頭,盯著繡鞋尖兒上一蹦一蹦的月輝。
梨渦嬌小又可愛,淺淺地凝在唇角。
他命好,是因為她嗎?
應該是吧。就像他對她那樣。
自從與梁錚成婚後,她的生活更擁擠了。
慈祥的元寧氏、機靈的元青、熱情的張虎娘、溫婉的肖氏……不一樣的人忽然如潮水般湧向她的身邊,圍繞著、親近著她。
她對此並不感到厭煩,反而心生滿足。
好像天帷中的一枚孤星終於匯入了溫暖的銀河。
這一切都是梁錚為她帶來的。
那,她應該也有為梁錚帶來什麼吧?
福氣、快樂、好運……什麼都好,能抵過他曾經漫長的痛苦。
應該有的,哪怕隻有一點。
因為梁錚說,他是命好才娶了她。
「在想什麼?」
梁錚的聲音低低地傳來。
滿心歡喜的小孔雀被嚇得肩膀微蜷。
倒不是因為他突然出聲。
而是感覺差點被人發現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