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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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

我逃婚那一日,恰是個春光燦爛的好天氣。因事發突然,我隻來得及背上一包剛出爐的點心,才躍上未祁宮的牆頭,就見旁邊那棵蔥鬱的槐樹上也現出個人影。對方一身黑衣,身量頎長,手握在劍柄上,正一眨不眨看著我。

我默默瞥他一眼,又默默跳回院中,仰起頭瞧了一眼仍直挺挺立在那裡的季末,自顧自解釋:「季末,你是不是以為我要逃走?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裡風景甚好,我隻是上來賞景而已。」

季末麵無表情道:「敢問帝姬,包袱裡裝的是什麼?」

我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包袱,順手扌莫出一塊點心來吃:「點心啊,你見哪個賞景的時候,不是配著薄酒和吃食的。」

「……」

婚是逃不得了,我悻悻地在院中踱步,踱到包袱幾乎要被我吃空,才發泄似的對著空無一人的院子大喊一聲:「季末!」

果然不消片刻,樹蔭下走出一個人,他單膝點地跪在我身前,恭敬道:「帝姬有何吩咐?」

我扌莫了扌莫鼻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皺眉望著遠處的碧色竹海問道:「你家主子呢?」

要論好奴才,季末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哪怕我同賀連崇的婚事傳得風風雨雨,此時此刻,作為賀連崇貼身侍衛的季末,仍然敢一字一頓告訴我:「主子正在逍遙樓。」

逍遙樓?

這青天白日的,青樓倒開始做生意了?

大約是怕我生氣再惹出什麼事端,說完這番話後,季末仍跪著,目光卻不曾從我身上離開半寸,生怕我做出什麼沖動之事。但這著實是季末想多了,別說賀連崇在青樓,就算他在義莊,我能做的也隻有為他奔奔喪而已。

爬了半日牆,我有些乏了,索性將包袱皮扔在石桌上,喊桑俞拿杯涼茶來潤潤嗓子。不消片刻,桑俞已端了各式草藥煮的茶來,將茶杯遞給我時,刻意壓低聲音問道:「主子,下一步怎麼打算?」

褐色茶湯微微泛苦,我喝下一大口,搖了搖頭。

桑俞又問:「那桑俞要不要多備些點心,讓主子下次跑路的時候帶著?」

我瞥一眼仍然跪得筆直的季末,再度搖了搖頭。

桑俞重新將茶杯斟滿,嘆了口氣:「二世子那樣好,是尋常少女夢都夢不來的福分。到了主子這裡,倒像是市集上隨處可見的大白菜,半點都不珍惜。」

眼前的季末似乎將眉毛挑了挑。

將賀連崇比作白菜,桑俞的這個比喻深得我心。

平心而論,我同賀連崇其實並沒有多麼深厚的糾葛,隻是糾葛的時間頗長一些。

這樁事,還要從十六年前開始說起。

據史書記載,大齊一向民風開放,男婚女嫁之事全憑自願,皇族也不例外。可我偏偏是個例外。我不是皇族,卻自有記憶時便生活在皇宮,身上沒有一點王公貴族的血統,卻生得比帝姬還要尊貴,一切僅因為一場意外。

聽宮中的老嬤嬤說,數年前,一向風調雨順的大齊陡然生出一場水患,其患之大,讓平日裡生活富庶的江南各縣頃刻間毀於一旦。彼時正值秋分,數萬頃良田卻顆粒無收。皇城外餓殍遍地,民不聊生,遭了難的百姓屍首沒人打理,全堆在覆了淤泥的河堤上,日頭出來,黑壓壓的一片,無不散發著腐爛的腥臭。

眼見水患要演變成一場瘟疫,災民再不敢耽擱,一路從江南北上,順便等官府放糧救災,等不到便強搶糧鋪。一時間,夜不閉戶的大齊變得民心惶惶,連宮中的日膳都不見葷腥。

民以食為天,前有食不果腹,後又有瘟疫橫行,為了活下去,饒是再和善的百姓也難免會做些荒唐事。不少流寇借機起義,這一批才被官府鎮壓,又有另一批揭竿而起,連市井的孩童都會唱幾句大齊要亡的童曲。

內憂不止,外患已至。邊境小國虎視眈眈,企圖趁大齊虛弱時分個一城半地,奏折一道一道地呈上來,幾乎壓塌了禦書房的桌案。

國君接連派了幾個賢臣治理水患瘟疫,卻一一無果,愁得一夜之間花白了發,又無可奈何。

天要大齊亡,人又能有什麼辦法?

然而就在這一片混亂中,市井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傳言。傳言說,大齊出了一位修仙的白衣真人,通曉天文地理、古往今來之事,此時正隱居在皇城外東南十裡的決明山。

流言一傳十十傳百,傳過層層宮牆,終於傳到王上耳中。自古以來,大齊不信佛不信道,連前朝的太妃想青燈古佛了此一生,都隻能到鄰國去修行。可到了這一代的國君,眼見國難當頭,也隻好摒棄祖宗留下的訓誡,親自出宮去請高人的仙諭。

隻是,高人之所以被稱為高人,定然有不同於尋常人的地方。哪怕是當今國君,在高人麵前,依然吃了個閉門羹。

白衣真人座下的小弟子不卑不亢,告知浩浩盪盪的一眾人等,師父正在修行,萬萬不可打擾。

國君也不氣餒,第二日再次前去,結果依舊。直至九日後,真人終於出關相見。國君大喜,連連許諾隻要高人能救大齊於水火,定讓他加官進爵。真人卻說,我不要名不要利,天機我也不可泄露,更何況我即將修煉成仙,名利也不會看在眼裡。

眼看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已經隨風飄至懸崖邊再也抓不住,國君幾乎要絕望。此時,白衣真人又慢悠悠補充道:「貧道雖將位列仙班,但生在大齊,隻能在此勸誡國君一句:陛下平日殺戮眾多,上天才會降此大禍,隻有陛下心存善念,才能保大齊國泰民安。」

這實屬一句廢話,既登帝位,你不心狠手辣,自然會有別人對你心狠手辣。為保大局,又豈能坐以待斃。更何況,雖說種善因得善果,可莊稼豐收還需春夏秋冬,善心又怎能一朝一夕種成。

國君心灰意冷,棄了轎輦失魂似的徒步下山。行至蒼茫山澗,忽聽其中傳來嬰孩的啼哭聲。隨行侍衛趕忙上前查看,從層層枯草中,抱出一個繈褓中的女嬰。

畢竟是大齊的子民,國君也不好將女嬰再次丟棄,更何況白衣真人才說要心懷善念,眼下恰是最好時機。幾番思慮之後,他將女嬰抱回宮中,取名九辭,寄養在國仗君景天名下。不料當夜,決堤數十日的湄陽河水勢漸緩,幾日後,水患終於平息。天災不再,之後的治理工作也出奇地順利。國君大喜,將女嬰接回宮中,加封為祺福帝姬,昭告天下,並許諾,日後不論他的哪個子嗣登基,她一定是中宮王後。

而我,好巧不巧,正是被國君抱回的女嬰。

嬤嬤說起這樁事時,顫顫巍巍地握著我的手,感嘆我功德無量,是大齊的福星,自出生起就心懷大齊,心懷江山,心懷社稷。我乾笑著扌莫了扌莫鼻子,暗忖自己除了不知被誰遺棄在決明山之外確實沒做什麼救國的事。可當我真說出心中所想,嬤嬤卻哭了,她覺得我謙虛。

我著實不是謙虛,但類似的話我不曾再說。因為從沒有一個人來問一問我,願不願意做大齊的帝姬,未來的王後。

此後兜兜轉轉十五年的光景,大齊雖不算平平順順,但好歹再無天災人禍。隻是順應天命,國君身體日漸孱弱,立儲一事在朝堂上被頻頻提及。自古皇族出紈絝,可大齊這六位世子,卻一位比一位出色,金銀珠寶、賭博、美色,一樣都不貪戀,平日裡最大的愛好就是讀書理政,抽空還去太學進修,實在是當世青年的傑出榜樣。

除了這些,他們還有一個共同點——至今都未娶妻。

若問原因,其實很簡單,他們都在等一個人。而這個人,說來慚愧,正是如假包換的本帝姬。

不是我對自己的外貌有多自信,而是他們覺得,娶了我,就等同於被封為下一任國君。沒有人不想當國君,所以犧牲一下婚姻大事也不是什麼大問題。這樁想法直接導致,六位世子一個接一個找到國君,聲情並茂地吐露出對我的愛慕之情,且一定會以「兒臣願娶九辭為妻請父王恩準」結尾,整齊劃一的論調讓我幾乎懷疑他們私下是不是找同一個軍師寫出的奏表。

桑俞同我分享完這樁宮闈秘辛後,興高采烈地問我有什麼看法。我想了想,讓她再去打聽打聽世子的軍師是誰,我要請他替我寫這周博士留下的課業。

世子娶妻,帝姬嫁人,這本該是一樁大喜之事,卻讓國君犯了難。因世子有六個,我卻隻有一個。我想如果可以,國君一定想把我同時許給六個世子,隻是這麼做有違人倫常理,所以隻能另擇他法。

前些日子,國君特意把我招到禦書房,屏退眾人,笑眯眯地同我道,他的六個兒子,我對其中哪一位有愛慕之意。言語裡一派謙和溫柔,似乎是怕我被嚇著一般。

我想誠實回答,一位都沒有,又怕拂了國君的麵子。誠然,被封為帝姬時國君沒有問一問我的意思,但正是因為他發現我,才沒有讓我餓死在深山荒野,之於我也算有救命之恩。

其實不隻是對一眾皇子,我自小便無任何感情,更不知哭或笑的意義。宮中最小的帝姬賀連慕,曾養過一隻通體雪白、雙瞳異色的波斯貓,名叫「雪花」。十四歲那年,賀連慕患了哮喘,太醫說她不能再養貓,於是便將雪花寄養在我宮中。

那時雪花不過才七八個月的模樣,圓圓的頭、小小的耳朵、濕漉漉的大眼睛,煞是可愛。每日太學放學後,我總會同它在院中玩一會兒,才去做功課。賀連慕曾在我宮外偷偷看過它兩次,見我將它養得毛色甚好,且日漸豐腴,也漸漸放下心來。

隻是好景不長,數月後,宮中鬧鼠疫,各宮苑皆備了許多耗子藥。桑俞未曾留心,讓雪花誤食了灌了毒的小黃魚,被侍女發現時,屍體都僵了。

我看著刺槐下的雪花團成一個白色的小球,可以想象它臨死前的痛苦之狀。我覺得該做些什麼,可一時又不知道要做些什麼。桑俞跪在一旁哭得凶,邊哭邊扯我的裙裾:「主子,都是桑俞的錯,您打我也好罵我也好,別不說話啊!萬一憋壞了身子,桑俞、桑俞……」

我彎月要將她扶起來,想了想,道:「這事先別告訴阿慕,她……」

「別告訴我什麼?」

身後響起脆生生的一聲。我回過身,下意識地挪了挪身體想要擋住樹下的雪花。著了淡色宮裝的賀連慕從券門外疾步走來,興致勃勃道:「皇姐,雪花呢?前些日子太醫說我的病症全好了,可以把雪花接回宮裡養幾日……」

她的目光望向我身後,猛地收住腳步。

我又挪了挪身子。

桑俞不安地看著我,我不安地看著賀連慕,而賀連慕……倒是沒有不安,隻是呆愣許久,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這一哭便哭了半個時辰,我看她梨花帶雨甚是可憐,而且頗有要哭昏過去的架勢,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隻得硬著頭皮道:「你不要太難過,不過是一隻貓,你若喜歡我再命人去幫你……」

話未說完,她抽泣著打斷:「皇姐,雪花好歹跟了你半年,你竟一點感情都沒有,你怎能如此冷血?」

我怔在原地,直到她哭著從我宮中跑出去,也未曾想通,她斥責我冷血是何故。

其實在我心中,喜歡一隻貓,同喜歡一個人並無差別。起初我隻當自己年紀小,不懂得這紅塵俗事,可直到如今,已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連幾個妹妹都已春心萌動,我仍然未對任何一個男子生出曖昧之心。

後來某一日在太學的術數課上,我神遊天際,想起前些天馮博士教的「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之類的詩詞,一時不解其意,便在草紙上亂塗,寫下「情為何物」四個大字。

同座的賀連崇眼風飄過來,望了望草紙,又望了望我,輕輕笑了聲:「需要私塾補課嗎?」

因是同座,我與賀連崇平日倒是走得近些。若論功課,他亦算得上佼佼,偶爾遇到課業上不懂的問題,我也時常向他討教兩句。

於是,我將草紙推了過去。

賀連崇將沾飽了墨的筆一擱,理了理玄色的衣袖,一派淡然道:「我收費可是很貴的。」

推草紙的手一頓,我抬頭問道:「怎麼個貴法?」

不得不說,托國君的福,賀連崇著實長了一副好皮相,尤其那一雙墨黑的眼,總是似笑非笑的,喜歡的人看了很喜歡,不喜歡的人看了很想打人。這人若是生在尋常百姓家,定是個細皮嫩肉的小白臉。可他偏偏生在帝王家,自出生起便被錦衣玉食包裹,擁有全天下最好的硬件設施,同時又兼具全天下最好的軟件條件。所以才養成如今這般不急不躁的性子,舉手投足間自成風流。

這麼看著他,看的時間就有些久。後排不知誰輕咳一聲,馮博士握著戒尺望過來,我趕忙坐直身體假意聽課。待到馮博士望向別處時,忽聞身旁人似笑非笑的一聲:「以身相許,概不賒賬。」

我把草紙收了回來。

從前白衣真人那一句仙諭,讓想做國君的世子們自幼便同我交好,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雖然我覺得,他們也未必是真正喜歡我。

這本該是一樁難過的事,可我隻懂得該難過,卻又不能真正難過。就如同雪花的死,我知道我該像賀連慕一樣哭一兩聲才符合常理,可我著實哭不出來。

於是困擾我的問題,從情為何物變成如何該哭,困擾著困擾著,我便真的困了,將摞得高高地擋在身前,打算閉目養神。臨睡著之前,我還不忘含含糊糊囑咐賀連崇:「博士若過來了,記得叫醒我。」

然而當我再次醒來時,台上的博士已換了一位。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件裘狐披肩,我捏著領子坐起身,發現方才被我壓在手臂下的草紙已在賀連崇手中,上麵寫寫畫畫多出許多看不懂的字符。

「睡醒了?」聽見響動,賀連崇停下手中的筆,一貫散漫的眉眼多出幾分認真的意味,「我方才想了想,你不懂情為何物,或許是患了某種病症。」

我有一瞬間的呼吸不暢。

賀連崇的確通些岐黃之術,有時太醫院都無法診斷的頑疾,都能被他一眼看出來。我一掃腦門的瞌睡,忐忑地支起下巴等他的下文。半尺外,他輕飄飄瞥我一眼,斜了斜嘴角道:「隻怕是……」

我湊近兩分,看了眼三排開外並未注意到我的魯博士,壓低聲音道:「什麼?」

他若有所思道:「愛無能。」

「……」

不知賀連崇是玩笑還是認真,我倒是當真想過,是不是的確患了某種隱疾,才缺失了感情這個玩意兒。可我翻遍了宮中秘藏的所有醫藥典籍,也不曾找到關於此項的一丁點記載,當然,我也不曾問過太醫,我怕當我問出「李太醫啊為什麼我對世子們都沒有愛慕之心呢」,下一刻他們就會去王上麵前參我一本禍亂內宮。

如今,在國君問我對哪位世子有愛慕之心時,我也著實不知該如何回答。前思後想半晌,我終於猶豫開口:「其……」

國君:「祁顏?」

我一愣:「其實……」

我正在思考應該如何說下去時,被五色琉璃屏風隔開的內室裡陡然響起重物墜地的聲音,有什麼東西稀裡嘩啦碎了一地。我直起身看過去。國君乾咳一聲,倉皇起身走進內室,片刻後又從屏風後探出頭來:「崇兒眼下出使羌國,後日才歸家。」他又望了望房梁,「九兒,姻緣乃是頭等大事,你先暫且退下,此事須得從長計議。」

我依言告退,以為這件事已經告一段落。

誰知不過一夜,我要嫁給賀連崇的消息已如春日的陰雨,綿延至宮中的每一個角落,連冷宮都沒有放過。

賀連崇,字祁顏,大齊的二世子。不同於其他幾位世子的野心勃勃,他一向寄情於山水,又喜參佛悟道,聽聞從來不收徒的白衣真人已經將他收在名下做關門弟子。而他穿衣向來喜歡素色,看起來頗有些仙風道骨又不食人間煙火的意味,像畫中俊雅的仙人。

傳言說我要嫁給賀連崇,聽起來簡直就像我要去褻瀆一幅名家的水墨畫。

宮中的消息一向傳得快些,今次卻格外快。預感接下來宮門將要被踏破,我先一步做出反應,對外稱病,閉門謝客。果然不過午後時分,已有各宮娘娘送來各式補品吃食,表麵探望,實則借機打探消息。後院的庫房又堆成了山,桑俞一邊感慨我的人緣頗好,一邊問我有何打算。我想了想,說了句,隨緣。

但緣分這回事,如果再隨,怕是會隨出洞房花燭。

至於桑俞說的人緣,同樣很難定論。我自小便被送去學習各種禮樂書畫,但向來比其他帝姬都頑皮一些,不喜歡舞文弄墨,反而更向往市井的自由,常常微服出宮去集市閒逛。而國君對此一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是個默許的態度。

聽聞不止一人勸過國君,萬不能對我如此偏頗,不然日後我一定恃寵而驕,又舉了些歷代紅顏禍水的先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企圖將我趕回決明山。

國君回了他六個大字:多行善,多積德。

亦有不少嬪妃私下都說祺福帝姬到底是外麵撿來的,沒有皇室高貴的血脈與教養,卻偏偏生得驕縱,真不知國君還把她養在宮裡是為了什麼。後來這些話傳到國君耳中,當夜便將傳話的嬪妃打入冷宮。自此,我在宮中再沒有聽過類似的傳言,相反,同我親近的宮人倒是越發多了起來。

我能看出世人是否是為了討好我,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誰。

這委實讓人不知所措。

四月初八,國君去玉沃山行獵,除過隨行的世子、大臣外,竟破天荒地帶了宮中所有女眷。一行隊伍浩浩盪盪,其中隻少了兩人。一人是我,國君念我風寒未愈,特準我在宮中靜養。一人是祁顏,因他一向不喜這些激烈活動,所以告假並未隨行。

而後,國君再一琢磨,又將我送到祁顏府中,美其名曰,怕我獨自一人在宮中煩悶。

聖旨頒下來的那天,桑俞悄悄同我道,國君這番舉動,其實不過是讓我同二世子培養感情。

我說桑俞你近日越發長進了,連國君的心思都扌莫了個通透。她頗為自豪地拍了拍月匈脯,說古往今來野史裡都是這樣寫的,末了告訴我,主子,多讀書,讀書使人進步。

我:「……」

因平日裡一向喜簡,我搬去世子府時也隻帶了兩個包袱外加一個桑俞。可自從進了世子府的大門,一連三日,我連祁顏的半片人影都未見著。據年邁的管家沈伯說,二世子出門前特意交代,平日裡下人如何待他的,就要如何待我,甚至還留下貼身侍衛季末護我周全。

我倒是頭一遭來祁顏的府邸,起初覺得新奇,便到處閒逛,然閒了三日,逛遍了府中每一處亭台樓閣,甚至連哪一處有何種形狀的木石也記得清清楚楚。待我再坐回院中的石凳,望著了無人煙的世子府,頭一遭覺得,祁顏的生活,也著實無趣了一些。

於是,趁著福伯不備,我溜了。

可待我才翻上牆頭,看到蹲在另一棵樹上的季末時,才終於明白,祁顏之所以留下他,護我周全是假,限製我人身自由是真。

眼看季末大有一副要長跪不起的架勢,我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好,既然我不能單獨出府,那你便帶我出去。我要見賀連崇。」

季末眼中閃過詫異神色,再次重復道:「主子正在逍遙樓。」

「他就是在天上,你也得找個風箏把我放上去。」我猛地一拍石桌,正色道,「無論如何,我今日一定要見到他。」

民間有句話,似乎叫老虎不發威,你把我當什麼貓的。許是從未見我動過怒,季末思索良久,竟然破天荒應了聲「遵命」。

當我收拾妥帖,終於堂堂正正地從世子府的正門出去時,桑俞扯著我的衣袖,無不仰慕道:「主子,您方才實在太有魄力,都快把桑俞的小心髒嚇出來了!」頓了頓,雙眼冒出桃紅色,「主子想方設法都要出府,一定是想二世子了對不對?」

我腳下一個趔趄,搖了搖頭。

桑俞不解:「那主子為什麼一定要見二世子?」

我扌莫了扌莫鼻尖,仔細想了想道:「因為一個人在府裡,實在太無聊了。」

「……」

一番折騰下來,竟已過酉時。彼時暮色四合,皇城中一片熱絡,沿街的小販不住地叫賣,兩旁的商鋪已有不少掌起了燈。幾個孩童捏著糖葫蘆從身邊跑過,其中一個年紀最小的跌了一跤,卻也不哭,手舉得高高的,看著紅彤彤的果子不住地笑。我將他扶起來,眼看他推開我的手跑遠,嘴角竟不自覺地揚了揚。

算起來,我也有數月未出宮了。路過一戶茶攤,無意聽到幾個茶客在談論出使羌國之事,聽聞二世子自請為使者,令羌國國君頗為不滿,直言派一位閒散世子前來,是不是看不起他們羌國。此行本是交涉兩國邊境的葉城歸屬,眼看大有談崩之勢,卻被二世子三言兩語輕飄飄化解,順利奪回葉城。

在座無一人不感慨,二世子足智多謀、能言善辯,看似閒散,實則心係江山社稷,果真為大齊之福。

我在旁邊「撲哧」一聲笑,幾個茶客惡狠狠看過來,我趕忙低下頭拉著桑俞溜之大吉。

走出一段,桑俞問我:「主子,你方才笑什麼?」

我左右打量半天,才小聲道:「你知道二哥出使前是如何同王上說的?」

桑俞搖頭表示不知,我挑了挑眉,繼續道:「他說,羌國玉露山風景秀麗,此時正是賞景的不二時節,若能得空,便順道去羌都談談葉城之事。」

「……」

夜市沒什麼新奇的玩意兒,唯一新奇的是今夜似乎是個什麼節,街上相較平日更為熱鬧,不少姑娘手中都提著花籃或是花環,最不濟的也拿一枝當季的鮮花。

在宮裡,一年中正經過的不過十餘個節日,但民間不同,凡是能搞出些花樣的日子都被百姓爭相傳誦,用來填補無聊的生活。

我才要去尋個什麼花來裝裝樣子,在前麵領路的季末忽然毫無預兆地停住腳步。我未留意,便一頭撞在他身上。撞完之後抬起眼,我才發覺方才看姑娘們看得太興起,竟不知何時已到了一片開闊水域,四周是蜿蜒的水廊,廊中立了方案幾,幾邊坐了個著白衣的男人,男人手中閒閒握了卷書,書旁擱了通體黢黑的木葉盞,盞邊放了一把微微泛藍的劍。

水域我不認得,水廊我不認得,案幾我不認得,可這男人我卻認得。我倒退了一步,又倒退了好幾步,也不顧同樣呆愣的桑俞和季末,轉過身拔腿就跑。

但著實是我見識太淺薄,能從賀連齊眼皮底下逃走,其難度不亞於砧板上的魚再跳回魚簍。還沒繞過第一個彎,已聽身後有道低沉的嗓音響起來:「九辭,我才離開宮中不過幾個月,你倒急著把自己嫁出去了?」

我驚出一身冷汗,假裝沒聽到一般,腳下的步子邁得更急,恨不得要飛起來。然還沒看到第二個轉彎,那道聲音已再度響起,而且聽起來,似乎比方才更近了些。

「是你自己停下,還是我過去捉你,九辭,你自己掂量著辦。」

饒是我仍然妄想裝傻充愣,卻也聽出話裡的威脅,索性放棄奔跑,視死如歸般轉過身。鵝卵石鋪陳的小徑,一襲白衣常服的賀連齊站在盡頭,正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近來事多,我竟忘了,國君去圍獵時,賀連齊已在平澄關駐軍三月,隻待一擊將作亂的外族逼退。

我撫了撫額,冤家路窄冤家路窄,古人誠不欺我。

六位世子中,除了賀連崇,便數賀連齊與我交情最深。為什麼要用「深」字而不是「好」字,隻因在其他宮人忙著與我套近乎的時候,隻有賀連齊在不斷打壓我。

我五歲時,曾在國君的生辰宴上獻歌一首,往來賓客百餘人,無人不誇贊祺福帝姬歌聲乃天籟。隻有被奶娘抱著的賀連齊,在台下奶聲奶氣地冷冷說道:難聽。七歲時,我畫了平生第一幅畫,在夫子誇我畫得驚為天人時,被路過的賀連齊一眼瞥見,旋即不屑道:難看。此後種種不再累述,隻是在接連的誇贊和批判中,我逐漸樹立起正確的審美觀,於是意識到,我確實不適合唱歌,也不適合作畫。

不過換個角度想,若不是隻有賀連齊肯說真話,那我一定會在唱歌和作畫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那麼百年之後,世人看著我的畫作,也許會突發奇想開創繪畫史上的新流派——鬼畫符派。

大齊的六位世子中,賀連齊排行第五,算起來比我還要小上幾月。然人不可貌相,亦不可以年歲論人。我還在宮中逗貓的年紀,賀連齊已在戰場征戰無數,且戰功赫赫,贏了不少刁鑽的戰役。跟過他的將士都說,將軍用兵奇且險,不按套路出兵,經常打得敵人措手不及。國君亦說他是天生的將才,我卻覺得戰無不勝並不一定是什麼好事,佛家講眾生平等,其實人生也是一樣,在這一廂全勝,必然會在另一廂受挫。

唔,也大抵是因為我太悲觀,所以在看到賀連齊的時候,第一時間是想要逃走。

水畔的錦鯉競相遊來,翻攪出層層疊疊的水花,似乎在等著誰投下吃食。我不著痕跡地後退半分,以便掩蓋自己在躲著他的這樁事實:「論輩分,你似乎該喊我一聲皇姐。」

賀連齊走近幾步,微微垂眼看我:「你與我同年,隻是冊封的日子比我早一些便讓我喊你皇姐……九辭,你是不是有些不講道理?」

「怎麼是不講道理,我從決明山上被王上抱回來時你才出生……」意識到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我及時收住話頭,轉而問道,「你怎麼在這裡?什麼時候回來的?見過王上了嗎?」

一口氣拋出許多問題,我有些頭暈,索性坐在水廊邊上順氣。賀連齊眼風瞥過來,斜身靠在廊柱上,麵對我道:「你問了這麼多問題,是想我先回答哪一個?」末了高深莫測地一笑,「我原先不知,你竟這樣關心我。」

兄台,你著實想太多了。

然這話我也隻敢在心裡說說,麵皮還是一派從容:「其實嘛,我隻是想問,你在邊關待得好好的,突然回來做什麼?」

賀連齊神色一凜:「你不想見我?」

我「唔」了一聲,你覺得呢?

那日在禦書房,國君屏退眾人同我說的一番話,理應隻有我們兩個人知情。但皇宮裡一向沒有秘密,被哪個內監聽了回牆腳,當作八卦傳出去也不無可能,可我著實沒有料到會傳得如此有模有樣滿城風雨。幸而國君這狩獵的抉擇做得英明,帶走了皇宮中的大半人馬,好歹能讓我歇一歇神,再考量後續的應對。

如今,一個賀連崇已讓我足夠頭疼,如今再加一位賀連齊……

我煩躁地捏了捏手指,話鋒一轉,又問:「你在這裡又賞景又飲茶的,多半是仗打贏了?」

他瞥一眼自方才起就立在水廊之外的季末,漫不經心道:「未曾。」

我一愣,他接著道:「前些日子聽說你要嫁給二哥,我哪裡還有心思打仗?連文書都來不及下,便連夜快馬加鞭趕回來了。」

「所以,王上根本不知道你要回來?」見他點頭,我驚得後退一步,「小五,違反軍令可是殺頭的大罪,你連命都不要了?」說完之後我才想起,賀連齊似乎很討厭我這樣喊他。

果然,話音一落就見他皺了皺眉:「你若再這樣叫我,我定然……」他眯眸想了一會兒,大約是沒有想到要如何製裁我,放棄似的嘆了口氣,目光卻陡然變得陰鬱,「我還沒有問你,你同二哥的婚事是怎麼回事?」

我現在哪裡還有心思考慮婚事,腦中全都是賀連齊臨陣撤回皇城的事,不由得提高音調:「賀連齊,你為了兒女私情將國事扔到一旁?太學裡學的國論都讓你丟到平澄關了?」

許是我的反應太過激動,賀連齊定定看了我一會兒,忽而挑起嘴角笑了笑:「放心,我早已部署好軍事圖,安排副將領兵,若外族敢冒犯大齊的國土哪怕半分,定不會讓他們活著回去!」頓了頓,道,「更何況,他們族中矛盾已積累頗深,眼看有不可調和之勢,哪有心思來大齊分一杯羹。」

我這才放下心來,轉念一想,又問:「你了解得這樣清楚,難不成在敵營裡安排了細作?」

「細作是有,不過這矛盾嘛……」他將抱在懷中的劍抵住下巴,若有所思道,「是我挑起來的。」

「……」

國君說得不錯,若論行軍打仗,賀連齊果真是個中翹楚,到底是我瞎操心了。

不知哪處奏起絲竹樂聲,聲音悠悠然然地飄來,倒叫人聽著心癢。做了許久聾啞人的季末終於按捺不住,他走到近前恭敬道:「帝姬,如今天色已晚,在外逗留太久恐有危險。」說到此處停頓片刻,聲音越發不卑不亢,「更何況,世子還在等著帝姬。」

賀連崇在等我?怕不是還沉醉在溫柔鄉裡樂不思蜀吧。

眼見賀連齊臉色沉了幾分,我看了眼將落未落的殘陽,覺得也不宜在此處耽擱太久,隨便找了個由頭便想離開。臨行前,忽聽身後冷冷道:「九辭,你未披上嫁衣之前,一切還都是未知。」

我腳下一頓,乾笑著道了聲告辭。

走出一段距離,確認賀連齊沒有跟上來,桑俞突然扯住我的衣袖,悄聲同我道:「主子,五世子為您回宮這件事,還是不要告訴別人吧。」

我默了片刻:「你當真覺得他是為我回宮?」

誠然,賀連齊此人,外人看來是一副人畜無害又高深莫測的模樣,但與我相處時一向沒什麼正經。此番回宮,是拿我做幌子也未可知。剛想勸桑俞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轉頭卻見她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

我心中一暖,想來近些時日將她培養得甚好,已能一眼看出事情本質,心中甚覺欣慰:「那你是覺得這個節骨眼上,我身份特殊,私下見賀連齊不大好,總歸要避一避嫌的?」

桑俞又搖了搖頭,在我探尋的目光下,無不擔憂道:「我怕大家會覺得,主子是紅顏禍水。」

「……」

「因為主子並不是。」她頓了頓又道,「我是說,主子是紅顏,但並不是禍水。」

我:「哦。」

方才聽水廊中侍奉的小內侍說起,今夜原是花朝節,乃是百花誕辰的日子,民間取了此名大約是說花爭朝夕什麼的。不少待字閨中的少女提了花籃在皇城夜遊,盼望能覓得一段美好姻緣。

但人生在世,心想事成的美夢太少,事與願違的遭遇卻比比皆是。就譬如我,日日在宮中安分守己,低調做人,可這一樁樁求親的麻煩事還是落到我的頭上。

桑俞偷偷瞥了眼始終如影隨形的季末,小聲道:「主子,咱們還去找二世子嗎?」

其實我並非真的想找祁顏,隻是尋個借口離開世子府,路途中再看有沒有什麼機會逃走。如今碰到賀連齊著實是沒有料到的意外,但意外歸意外,不能讓他影響我原本的計劃。

於是,我假裝漫不經心地打量街邊的商販,腳下卻朝市集更熱鬧的地方走去。然,還沒有走兩步,眼前一晃,已有人先一步攔在我身前:「帝姬,世子府在這邊。」

我被迫停下腳步,憤憤地看著眼前的季末卻毫無辦法,頗有些後悔小時候因貪玩錯過的那些武術課。眼下不能強行走掉,也隻好智取。腦中靈光一閃,我拍了下腦門,做恍然大悟狀:「我突然想起來,好像還沒有吃晚飯呀。對了,街對麵有家麵館,陽春麵堪稱皇城一絕。二哥一向深居簡出,你成天跟著他,這些一定沒吃過吧?走走走,我帶你去吃。」

季末依舊保持著躬身的姿勢擋在我身前,連頭發都沒有移動分毫:「還請帝姬不要讓屬下為難。」

我看他良久,終於嘆了口氣,認命地轉身走向來時的路。

方才季末說讓我不要為難他,可我不為難他,他卻要為難我,誠然這個帝姬做得還不如侍衛開心。

不日後,王上攜後宮浩浩盪盪回朝,當夜便在仙靈苑設宴宴請一眾王公貴族。至於設宴的原因,我也略有耳聞,聽說是王上在狩獵時大顯身手,一箭竟射中兩隻野兔。放眼大齊建國立業百餘年,狩獵幾乎年年都有,但一箭雙「雕」之事除過先祖王上,當今天子乃是第一人。

內監獻上獵物,隨行的眾人亦是振臂高呼大齊武力昌盛,乃是繁華盛世。王上龍顏大悅,當即封賞眾人,並定下夜宴,邀皇親貴胄一並品嘗獵來的戰果,於是便可憐了我們這些作陪的。

誠然,我一向不喜歡這些應酬,本想告假,又不好駁了王上的興致,隻得依言前往仙靈苑。

果然如我料想一般,與往常一樣的奢華夜宴,與往常一樣的眾妃嬪爭奇鬥艷。放眼望去,如同墜落花海,奼紫嫣紅的一片。滿頭的珠翠幾乎要晃瞎我的眼,心知這是她們在國君麵前一展風姿的大好機會,我在其中倒像是盛百花的瓷瓶,十分不起眼。

同相熟的人一一頷首寒暄,我才要落座,忽覺一道目光正落在我身上。我轉頭便看到祁顏跪坐在主位下首,手裡執了把通體透亮的壺,正在往杯中添酒,酒質清冽。好吧,也不一定是酒,依照祁顏的脾性,也有可能是水或者是別的什麼。

他依舊穿著最喜歡的月白錦袍,墨色的發因他手臂的動作從肩上滑落,優雅得像一幅水墨畫卷。在看到我時,他微微笑了笑。就是這一笑,讓禮樂攀談聲越來越遠,仿佛他周身帶了什麼屏障,將喧囂遠遠隔開。

自宮中傳出我同祁顏的婚事之後,這還是我與他頭一次相見。身後桑俞扶住我的手臂,附到我耳邊道:「主子,是不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心中有沒有小鹿亂撞?」

我扌莫扌莫月匈口,誠實地搖了搖頭。

侍女依次掌起宮燈,內監奉上珍饈佳餚,我掀開蓋子一看,裡麵是指甲蓋大的兔肉。桑俞倒吸一口氣,險些就要拉住內監詢問,被我及時製止。打量四周,大家都相當淡定,很快明白過來,畢竟國君獵到的野兔隻有兩隻,而此刻宴席上少說有二十人,能吃得到已經算是恩賜,於是我也很淡定地捏起筷子品嘗。

舞樂聲漸起,嬪妃已開始例行互誇,我則專心致誌地吃飯,幸好除了兔肉,禦膳房還很貼心地準備了其他美味。正當我費力剔蟹腳時,忽聽不知哪位嬪妃小聲談起前些日子邊關大捷,五世子又立戰功,當真是青年將才雲雲。賀連齊的母妃在旁座頻頻滿意地點頭,笑得端莊大方。

我不由得想到祁顏,他自幼母妃早逝,不過三歲的年紀就寄養在王後膝下。可王後當年誕下三世子賀連倚,隻得將他交由奶娘看護。所以他一向生性平和寡淡,如今即使再有作為,也無人替他真正歡喜。

這麼想來,我便悄然抬眼往祁顏的方向看去,可一看之下,卻看到卸刀立在他身後的季末正在沖我眨眼睛。我愣了愣,趕緊喝了盅魚翅羹壓驚,再一抬頭,發現他仍在眨眼睛,而且眨動的頻率越發快了。於是趁桑俞替我斟酒時,我忍不住低聲問道:「季末是不是患了眼疾?為什麼總是沖我眨眼睛?」

桑俞偷偷朝那邊望了幾眼,撫了撫額道:「主子,應該是二世子有什麼話要同你說。」

等我再抬眼看去時,隻來得及看到祁顏起身離席的背影。

我放下銀筷,略一思量,剛好也有話要同他說。

我趨步離開仙靈苑的熱絡繁華,行過一段石子小路,周遭已全然暗下來,隻餘幾盞影影綽綽的燈火。繞過一片碧色竹海,眼前驀然開朗——先行我一步的祁顏迎著月色,正閒閒地立在浮夜池旁。

「二哥。」許是夜深露重,一並我的聲音也放得輕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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