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第101章 洛陽有她(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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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帷輦車去往護國寺的中途,宣明珠在車中思量著一事。

當日得知梅鶴庭在雪山遇險,薑瑾來向她吐訴,他曾兩次刺心取血。當時,宣明珠在震驚之餘,回憶起那第二碗藥,是在菊花宴那日,由皇叔引她手臂澆在了海棠花土中。

九皇叔當時說了一句話:可知此棠為何叫一尺雪?此藥最為滋養此花。

她當時覺得有些莫名,卻也隻當是僧人打機鋒,未曾多在意。至聽了薑瑾的話後,宣明珠才又重新想起這件事。

隱隱覺得古怪。

從臘月到元旦,她這一月以來一直等待著梅鶴庭的音訊,無心其他。直到前幾日閒了,她令雪堂去崇文閣查閱花譜上關於這「一尺雪」的來歷。

古籍上記載:「一尺雪原名一尺血,南詔國移栽之海棠異種,以畜血澆灌,妖艷冶麗不同凡品。」

也就是說,九叔當時之所以會說那番話,興許是知道,那藥裡有梅鶴庭的血。

宣明珠又想起當日在護國寺,時隔十年餘再次見到九叔的場景。

他當時為她號過脈後,便為她換了藥方,自從那以後,她便不再吐血了。

有些事不串起來想時,見不到因果。

——九叔的方子如果不是對症,怎會立竿見影。

告知她是誤診那一日,九叔曾說,他之前大略懷有這個猜測,隻是拿不準。可如果真的拿不準,怎會立時改換藥方?

會不會其實自那時起,九叔已經確知,她並不曾患病。

那麼,若九叔知道梅鶴庭為她取血入藥,便是眼睜睜地看著梅鶴庭為一場本來烏有的誤會,而以命涉險嗎?

這個疑問在宣明珠心頭蹦出的一瞬間,讓她茫然失措。隨後,她讓自己冷靜下思緒,又想著縱使真相是如此,也許九叔隻是單純地不喜歡梅鶴庭,是為她的緣故,他要以這種方式訓誡梅鶴庭。

以她立場,得知梅鶴庭為自己所做的這些毀身徹骨之事後,自是感到氣憤並痛切,但在九叔的立場,便是長輩是替晚輩出頭。

雖然她不能認同,但也能夠理解。

她也知,這種感情的偏愛,對梅鶴庭來說有些殘忍。

可秤杆的一端,卻是九叔啊。

自小信賴到大的九叔,她由來不曾疑過。所以她想親耳從九叔口中聽到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輦車一時到達,迎宵在外輕敲廂壁道:「殿下,到了。」

宣明珠手捏絲帕輕吐一口氣,下車入寺。

竹林精舍外,法染國師身邊的侍者卻出來報:「請殿下恕罪,尊師正在會客,今日不見旁人。」

宣明珠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發覺眼生,問了句:「尉遲呢?」

那侍者搖頭。宣明珠又問客是何人,侍者還是一問三不知地搖頭。

宣明珠咬著下唇思量一許,輕攏身上的羽緞鬥篷,神色沉靜:「無妨,本宮在這裡等著。待皇叔有暇了,請小師父知會他,本宮今日有要事欲當麵同他詳談。」

那年輕侍者初時麵色似有為難,見大長公主殿下神情堅決,隻得合掌領命,轉回精舍中。

宣明珠並不知道,此時法染的禪房之中,他對麵正坐著一位來大晉朝貢的東胡使者。

元旦大朝會之後,各路使節得了大晉天子的賞賚之物,文牒加印後,便都陸續返回到本國。而這位留了兩抹卷翹山羊胡的東胡使者,卻延宕了離開洛陽的日期,易服來到護國寺。

「貧僧記得,」法染徐撚佛珠,目光平靜地注視這不速之客,「東胡人崇信薩滿,尊使怕是拜錯了廟門。」

「沒有錯。」東胡使者兩隻綠豆大小的眼睛放光地盯在法染臉上,望著這張纖塵不染的如玉麵龐,連聲稱奇道:

「像,真是像啊!國師您可知,您與瑰麗黛聖女的麵貌十分肖像。不不,您不是晉國的國師,您是我們東胡的聖子!您應該離開中原回歸故土,部落裡還有聖子忠實的信眾!」

東胡使者越說越激動,法染那雙深湖一樣湛藍的眸子卻宛如結了一層冰,「誰和你說的這些話?」

東胡使者轉了轉眼珠,揉著鼻尖避過這個問題,殷切地向前傾了傾身:

「聖子,您必也知曉,當年東胡貧弱受匈奴欺壓,瑰麗黛聖女被敬獻給匈奴王,卻在中途與婢女芮麗掉換,逃出送親隊。

「芮夫人到了匈奴汗王的大帳後,身份被發現,汗王將怒火遷罪於咱們的部落,梟首三百餘青壯兒郎,芮夫人這些年亦是受盡了非人的待遇。」

說到這裡,東胡使者神情中的恭敬,變成了一種嘲諷的表情:「而聖女呢,卻搖身一變成了天朝的寵妃,並誕下您這位尊貴的『九皇子』。聖子您不覺得,您對東胡的興衰是負有責任的嗎?

見法染的神情始終冰冷,不接他的話,東胡使者向門窗處謹慎地瞥了一眼,壓低聲音再接再厲道:

「小臣此來除了朝賀,也有芮夫人的請托在其中——聖子您久居中原繁華之都,可知,我東胡雖與匈奴皆為大晉附屬,然而在東境,匈奴對東胡的欺掠從未停止過!

「可現在不同了,現在我們找回了聖子,您如今的身份又是□□國師。小臣代東胡十三部請求聖子——請您向陛下請旨,到東胡傳播佛法,您是陛下的皇叔祖,身份尊崇不言而喻,這樣一來,陛下必會愛烏及屋恩恤東胡,有了這層保障,匈奴人至少便不敢肆無忌憚地欺淩我部了。」

這便是他易裝而來真正的目的。

而這位東胡使者心裡也不得不贊嘆,教給他這個主意之人當真高明。

「離中原,去東胡。原來是為這個。」

法染徐徐出聲,腦海浮現出一個人的麵孔,閉了下眼,「如果我說不去,必然也有個說頭吧。」

「聖子見諒,小臣原是不願拿這個說事的。」東胡使者輕覷他一眼,撚須道,「小臣還打探到,聖女在入晉宮之前已然有孕,而此事,貌似大晉王朝還無人知曉。聖子,您不屬於皇宮,也不屬於這佛門,您天生屬於我們東胡薩滿!您也不想鬧到最後,我將您的真實身份在洛陽城公諸於眾,逼得您半生身名盡毀地回到東胡吧。」

法染聽到此處低低笑了。

這等手段,果然是他梅長生。

如若無人泄露,給這小小外使一輩子光陰,他又豈有本事打探到這等機密。

好個先動之以情、曉之以大義,再不成,便屈之以威脅。

那人心裡知道,他宣靈鷫是飲漢家水讀漢人詩長大的,他從骨子裡,隻認定自己是漢人。

故土?洛陽才是他的故土,這裡有他年少留跡的深宮玉闕、走馬章台,有他浮浪半生的梨園樂坊,有絡繹繁華的東廛西市,有洛水河桃花陌。

有她。

梅長生知他不會甘心屈辱地就此東去,便故意以部族興衰的希望引誘使者,讓這人如此來惡心自己,再拿他這輩子最深的齬齟——他的身世,來堵住他的後路。

進,進不得。退,退無路。

這左右為難的局,是他曾經設給梅長生的,如今,他盡數還了回來。

「聖子為何不語?」

東胡使者等了半晌等不到他答復,微轉眼珠,又換了個懇切的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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