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第106章 服侍(1 / 2)
宣燾困於鬥室不得出,對那一去不歸的人,想出去找她都做不到,心頭躁懣且不提。卻說宣明珠與梅長生過正殿,轉過藏經輪,走入國寺最裡進的院落,睿德方丈已在廊下等候。
「老衲見過大長公主殿下,見過梅大人。」身披絳紅蓮雲袈裟的僧人見這二位貴人攜手同來,不以為異,合掌見禮。
宣明珠轉頭看了梅長生一眼,後者穩穩牽著她的手,對她點頭。宣明珠頃刻間定下心神,對方丈道:「帶路吧。」
睿德引大長公主去的地方是一片青泥塔林,這個幽深的所在,平日非但香客信眾不會來,連本寺僧人也極少涉足。塔林旁有一石池,據方丈說,夏日會自然湧出泉水盈滿,此時深冬,隻見抔雪,二龍王石像在池前,跪而守護。
再向裡,曲檻通到一間狹長的丹室,簡單無飾的白泥牆麵,虛掩的破子欞門內隱約透出青色光火。
睿德方丈比手道:「便是這裡了。」
宣明珠道聲有勞,輕吐一口氣,推門邁入檻中。
第一眼,她便被燈室內遠超出想象的長明燈盞眩花了雙眼。
隻見對麵檀台上下層疊,供奉青燈不計,綿長向西排宕開去,一眼不見盡頭。
迎麵燈火重重,宣明珠猝不及防地想念起母後,轉身閉目以額輕抵梅長生肩頭。
「醋醋,我在。」梅長生未動未碰她,以身為撐,輕道一句。
「阿彌陀佛。」睿德見狀目色慈悲,又似在回憶當年的景象,「好教殿下知曉,當年明帝陛下秘令老衲為柔嘉娘娘建長生殿,言道,朕崢嶸此生,征戰四方威服百姓,惟認不清此心,愧對一人,明悟晚矣。唯願禱她生生安泰,世世無憂。
「且陛下特別吩咐了,柔嘉娘娘不喜奢靡,殿室不必寬大,更不必浴金漆朱,隻要供足千盞燈,令其長明便是。此事,除老衲外別無人知。」
方丈說罷,宣明珠仍抵麵默然。梅長生側眸,字音輕吐:「出去。」
睿德便頷首而退。
梅長生低頭輕輕的攬住她,「醋醋,先人之事,我不知內情不好評判,隻一點,你想,若你父皇真對柔嘉娘娘無情,何以寵你如珠似寶。」
宣明珠動了一下,抬起頭,那雙明澈的眼裡並無淚痕。
她背對著滿室青燈,許久輕道:「你不必寬慰我,他們的事,你不知,我其實又知道幾分呢。我母後,她是個溫柔之極的人,平生未在背後道過他人短長,更何況對待父皇,隻有敬慕。
「我方才在想,我曾真心切意地怨過父皇,那麼母後呢,她心裡可有過怨懟?若母後知道父皇在她去後生悔,若在天有靈,又會作何感想?」
可母後是那般溫情如水又與世不爭的心性,她也許無怨吧,然而宣明珠作為女兒的立場,卻不能代母親去原諒什麼。
她默了默,輕勾手指,「長生,你陪我走走吧。」
梅長生道好,兩人便沿著這條長似無盡的檀台緩緩而行。
燈芯瑟瑟青碧,隻因長明燈的油膏中加入了夜明珠粉,所以長燃不熄。
燈燈受華色,宛此一室蓮。
行到中半,宣明珠仰麵看到燈火間供奉著一盞泥胎觀音像。
那正是母後生前慣常所拜的施藥觀音,菩薩拈指倚膝,姿態恬逸從容,低眉慈悲而笑,極似母親音容。
宣明珠突然便覺釋然。
她麵佛,無奈而笑:「補償得這麼晚,再用心,又有什麼用呀?母後你說,父皇他是不是呆?」
想起方才見過的四哥,還有從前的梅鶴庭,她脫開他的手,扭臉戳梅長生肩膀,「你們怎麼都這樣子,女孩兒對你好,便覺是應該的,便覺不值錢,是嗎?是嗎?」
梅長生沒想到她在這時翻舊賬,且是在供奉嶽母的燈堂中。無措一霎,她戳一下他便後退一步,「不是,是我呆,是我蠢,醋醋,我錯了。」
宣明珠撲哧一樂。
這是她自法染坐化後,第一次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見逗笑了她,梅長生目光蓄滿溫柔,重新牽起她的手。
他以後再不會這樣了。
心底的傷,肯說出來,那結仿佛便也解了。走到青燈盡處,宣明珠拉著梅長生在蒲團坐下。
倆人背靠著背,宣明珠抱膝忽而感慨,「其實我很羨慕梅老爺和梅太太。」
梅長生明白她的意思,她生於皇家,是大晉最尊貴的女孩子,然而心底卻隻是向往著一段簡單美好的感情。她活得熱烈又純粹,亦期待一個人,帶給她熱烈又純粹的感情。
他從前沒能做到——往後,「我們也會那樣好的。」
頓了一下,那把鄭重清徐的嗓音又糾正道:「不,為子不必不如父,我們會更好。」
宣明珠將頭向後抵在寬實的肩頭,笑意皎皎復狡狡,「好啊,這句話下回我見著梅老爺,會幫你轉告的。」
「還是別,千萬別。」梅長生連忙揪緊她的手指頭,搖一搖,「殿下疼我,別讓我挨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