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涉政(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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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高深遼闊,皇帝細長的影子盈盈斜斟在金磚上。案幾被殿前侍候的內監擦的一塵不染,又擺放了一尊黑漆描金蓮蝠紋香爐,焚著他素日裡最常用的龍涎香。深宮大院,人們與之聯想到的唯有富麗堂皇與紙醉金迷。而金漆雕龍的寶座上,不知經過多少輪血雨腥風的奪嫡之爭,將人性腐朽待盡。能登上帝位者,必非凡之人。而皇權的厲害之處,就在於它可以把一切看似牢不可破的親情瓦解的支離破碎。如今的我和他,已經成為這鶯鶯切切中的一員,便是人們口中老生常談的傳奇。

當今皇帝是在尊貴榮極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天潢貴胄,一生順遂,因此自視極高,高己卑人是他注定無法避免的缺陷。又加之經過了與惠王的奪嫡之爭,為人行事免不了猜忌和多疑。與其說他最後終於「媳婦熬成婆」,在先帝崩逝後順利接手皇位。倒不如說是經過漫長的蟄伏和成長,蛻變成為了帝位最佳繼承人。

我朝自太祖皇帝朱元璋起,已歷經十二世十五帝,國祚二百多年。歷代皇帝不斷地學習前任皇帝們的成功經驗和失敗教訓。可以說,當朝皇帝已經成為了皇權統治下的集大成者。他的一舉一動,都是圍繞著「朝局利益最大化」,圍繞著「建立大明王朝萬代永固之基」這個大局出發。為了這個大局,他可以柔如絲,也可以堅如鋼。可以最仁慈,也可以最殘忍。

隻要是有損國本的事情,他從不手軟。看清了這一點,我也明白福建巡撫徐兆魁的好日子到頭了。

見皇帝還在為遼東敗局惱火,我接過內監呈上來的一杯正山小種,親手奉上。見他作勢要將手中的茶碗一並摔出去,我急忙製止道,「皇上手中的茶杯可是嬪妾親手奉上的。一杯子的諧音便是一輩子,如此好的寓意,皇上怎肯忍心打破。」見他略微緩了緩憤懣之情,我復又安慰他道,「其實嬪妾方才進殿之時,王公公將事情的原委都告訴了嬪妾,讓嬪妾幫襯著勸勸皇上。」說著又朝他盈盈一拂,「嬪妾心裡倒是有幾句話想要對皇上一說。」

他將菊瓣蓋碗復又置下,「說來聽聽。」

我用手攏了攏雙鬢垂下的幾縷發絲,略微有些緊張,「皇上可是在為熊廷弼的那幾場敗仗惱火,遼東的戰局如此緊迫,皇上何不想想緣由出在何處?」

他心有所想,略有所思的道,「繼續說,朕聽著呢。」

我笑笑,「還不都是因為福建海寇猖獗,朝廷一心不可二用。既要發兵遼東,又要圍剿福建沿岸的海寇。而且福建乃是賦稅大省,全國的鹽務都集中在閩浙沿海等地,若是閩浙鹽務出了問題,那便是全國的鹽務出了問題。」說罷我便噤若寒蟬,他正聽得入神,見我凝語不再往下說,將手掌輕搭在我的手背上,唏噓問道,「怎麼不說了?」

我窺見他興致勃勃的傾聽著,這原本是國政,不該我一介婦人乾涉,可是哥哥此時正在福建督軍,生死未卜。想到這竟未察覺額頭生了些許汗珠,倒是他細心之下察覺,並用袖口擦拭了我的額頭,「怎麼緊張了,朕瞧你大喜之夜也未曾這麼緊張。」

我含蓄的訕笑道,「皇上,嬪妾不敢往下說了,太後常教導臣妾萬不可涉政。」

話到了這份上,定要一問究竟,他執意對我道,「暖閣內唯有你我二人,這話是傳不到太後耳中的。」說著又寬慰我道,「也是,此事無害於朕,倒是無益於你。你想說便說,朕是不會強求於你的。」

見他語氣裡含了幾分誠摯,我略微點了點頭,起身用力做了一揖,緩緩道,「那皇上可要恕嬪妾無罪。」

見他將撂下的茶碗復又端起,朝我用力點了點頭道,「朕是天子,自然一言九鼎!」沒了後顧之憂,我索性放開了說道,「皇上,天下子民可以一日無君,卻不可一日無鹽啊。福建所產的鹽稅可變置大量的金銀細軟供應遼東的軍費。福建一日不得安寧,那麼遼東半島的局勢便一日不得安寧,朝廷就不得一日安寧。」

皇帝手中的茶水驟然停住,怔驀間,急促而痙攣的吐了口氣。見慣了溫文爾雅的他,如今的臉卻陰的嚇人,一條深深的褶皺從緊咬的嘴唇向下顎蔓延開去,卻又不時的點著頭。我知道拂了他的興致,隻在一旁默不作聲,許久才聽得他「嗯」了一聲,「這話也隻有你敢對朕說。」說罷又蹙眉凝神道,「朕知道,所以朕方才擬了上諭,準備下發給福建巡撫徐兆魁,特地嘉獎,用以安撫人心。朕的聖眷優渥,這樣他才會竭力的圍剿海寇。」

我卻搖了搖頭,「皇上此舉無疑是助紂為虐,起不了絲毫的作用。而且」見他聽得入神,我又道,「閩浙等地是魚米之鄉,是咱們大明朝的賦稅重地,當然也是士子集中之地,每年都占據全國科舉入仕的大量份額。徐兆魁所謂『進獻龍鱗』,純屬為了博君一樂。這樣含糊的把問題掩蓋了,隻會越來越腐蝕根基。引來底下的官員紛紛效仿,反而沒有做實事的人了。更會帶壞浙江一帶阿諛奉承之風,白白教壞了士子。」

我這一番話說得尖酸刻薄之極,不知不覺間竟涉政如此深了。後宮的女子束縛多,除非拿住了對方的把柄,一擊即中,否則絕不可輕起事端,免得在皇帝麵前留下潑辣狠絕的印象,以後反倒不好行事。隻覺得喉嚨乾渴,咽了口唾液繼續道,「再說他犯的是欺君之罪,皇上您是被他蒙蔽了,敢問這兩片龍鱗何以得來?難道皇上真的相信福建巡撫的描述,為兩條金龍在福建沿海上空博弈而掉落的,不過是金銀打造的細軟,用以取悅皇上罷了。」隨即我又堅毅的道,「若是皇上不信,那嬪妾教司設監的匠人們到皇上的麵前一探這龍鱗的材質。」

見我這話說的懇切,他冷不丁的笑了笑,「朕怎麼會不知,隻是如今福建官兵氣勢消怠,朕是看福建巡撫徐兆魁一片孝心,所以才嘉獎於他,來提一提士氣。」

我知道他心中鬱結,卻還不住唏噓的道,「他其實是包藏了一顆禍心,皇上可曾對損壞的兩艘戰艦加以深究?試問那兩艘戰船是作何用處的?」

此話無疑錐到了他的痛處,他猛地站立起來,「那兩艘戰船是朕命戶部撥的銀兩所建造,為的就是征剿海寇,一共建造了七艘,如今看來便隻剩五艘了。」

都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可徐兆魁苦熬了半輩子才坐上巡撫的位置,如今因為我一句話功虧一簣,怎能不惱?因此須得教他翻不過身來。我會心一笑,「皇上您看這個徐兆魁多有心機,用兩片黃金鑄造的細軟謊稱龍鱗來博取您的歡心,這一片龍鱗可抵得上一艘戰船呢,孰輕皇孰重皇上可要自己斟酌。」

皇帝的眼珠子瞪得溜圓,必是惱到了極處。果見他忍無可忍,登時怒道,「這個混賬竟敢混淆視聽,差點被他堂而皇之的蒙騙過去,朕還想下旨嘉獎。若是這旨意下達,朕還不被全天下的人所恥笑,白白的教壞了閩浙一帶的風氣,說朕是個昏君。」

我趁機道,「皇上所言極是,可見福建海寇追剿無力,全都是徐兆魁無能。這個奴才犯得可是欺君之罪,還有貪汙受賄,嬪妾素聞福建沿海被海寇侵襲,民不聊生,各個官府都掏空了衙裡的銀子來填補百姓。嬪妾若是沒記錯的話,皇上前幾日還體恤福建百姓的遭遇,為福建撥了一筆巨款,可見他是多麼的別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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