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回(1 / 2)
月明星稀,新月高懸,投下的光暈讓庭院之中映下斑駁樹影。
秦硯坐在正廳中一直愣到了茶碗中蒸騰的熱氣盡數散盡,散落在碗中的茶葉像那久久不能平息的人心一樣上下浮沉。
靜謐之中在不能聽見任何聲響。
她盯著那靜靜躺在桌上的紙張,半晌沒有移開眼神。
一張紙,短短的一句話,蓋上了朱紅玉璽,還有她的姓名。
一式兩份,明日便會昭告天下。
終於得償所願,壓在心中的石頭移開,但積蓄的酸澀齊齊湧上。
秦硯怔怔地看向眼前那櫻桃煎,糖漬的櫻桃鮮紅透亮,掛著一層厚厚的糖霜,拿了一顆放入口中。
卻是發苦發澀。
不應當如此,秦硯轉了轉那茶碗,向屋外喚了一聲:
「冬尋,把銀票拿來我再看看。」
*
廣華殿中,升起的爐煙片刻散盡,從皇後離宮的那日起廣華殿就燃起了蘭蕊香。
甜梨沁人的幽香繞成雜亂的心緒,拚不成人影又尋不到源頭。
「陛下,今日詔令再不發出去就來不及了。」康平上前提醒。
皇帝從宮外回來以後就盯著那和離書一動不動,就連傅大人進來都沒什麼反應。
今日的詔令還未發出去,若是再不發就太晚了。
傅庭安看不過去,上前搬了那堆批好的奏章,又盯著沈曠麵前的那張紙。
「和離書」三個大字明晃晃寫著,中書省連皇榜都準備好了,就差這封和離書了。
傅庭安嘆了口氣,伸手上前想要抽走那封和離書。
「啪!」
但沈曠手疾眼快,又按了回來。
和傅庭安又暗自較勁一番,死也不讓人拿走和離書。
「您說您這是何必呢?說和離然後還……」要死要活的。
「爽快點,求您了?」好脾氣的代中書令央求道。
沈曠仍不言語,按著和離書的手掌發白,若是再用力那紙張怕是不是都要碎了。
詔令發出去真就是和離了。
「和離」兩個字他這幾日看了許多遍,寫了許多遍,但每次都不能狠下心寫完。
沈曠轉眼看向廣華殿多出來的一個箱子,他不應當讓那裡再多放一張紙了。
秦硯寫了一整箱的和離書,他也寫了一整箱沒能寫完的和離書。
沈曠不知道寫什麼,也不想寫什麼。
但他想給皇後自由,這是她最後想要的了。
他想起皇……秦硯見到和離書時哭泣的模樣,是高興地哭出來了吧。
果真,是如此期盼。
沈曠指尖用力地發白,終是鬆了手,同傅庭安說:「去吧。」
傅庭安拿著和離書走了許久,沈曠步行走到了鳳儀宮中,搬了個椅子坐在樹下。
春櫻已被雨水盡數打落,落在那池水之中,嶺南的金魚在池水中遊動。
嶺南的金魚不好得,瘴氣頗多,一路顛簸,但遊魚體態優美,色澤是獨一份的。
尾鰭飄散似裙擺一樣,魚鱗金光閃閃,不同的光影呈現不同的色澤,在溪水中格外好看。
那年他剛剛繼位,皇後生辰他問想要什麼。
往常皇後都說都好,沒什麼需要的,但那次她提了一句嶺南的金魚。
於是他派人從嶺南運了一箱過來,十條活了五條,而後養了幾天又死了兩條。
「朕派人再送幾條來。」他道,本應當是小事情。
但皇後卻再怎麼都不願讓他送了,她說此種奢侈之物她本就不應當求。
他說:「嶺南進貢時順路帶上一箱罷了。」
可皇後一再堅持,也就就此作罷。
如今僅剩的三條儼然在這池水中自在的遊動,往日都是皇後親自打理,餵養這些金魚,不知這魚還習慣嗎?
鳳儀宮的宮人們自皇後娘娘離宮以後再沒見陛下來過,隻是偶爾有時會在宮門口看見皇帝。
但也隻是在門口看一會,從不會踏進半步。
今日到了後院呆坐了許久,隻是讓他們收拾出皇後常用的物件,全部要送出宮。
妙晴整理完畢後站在殿內望過去,思循著是不是要過去復命,但一看立刻嚇了一跳。
「陛下!」妙晴在岸邊慌張地帶人過來,不知皇帝在這裡待了這麼久竟然跑到了池水中。
皇帝卷了衣袖,挽起下擺,在池塘中小心翼翼地挪動著手臂,轉過頭對妙晴示意不要出聲。
隻見沈曠手中的捧著瓷碗迅速從池水中升起,裡麵三條金魚安然地在其中遊動,魚鰭魚尾完好無缺,甚至一片魚鱗都沒有掉下來。
他小心翼翼地遞了過去,說道:「送到秦府。」
沈曠換了衣物,走到了鳳儀宮的正殿中,皇後常用的物件已經被人收好放在箱子中。
整個屋中好似顯得有些空曠,但對於他來說好似沒有區別。
在皇後走的那日起,這裡再多華飾已然沒有了光彩。
皇後不喜歡他,他早就知道。
彼時他隻覺得若是皇後想要維持這樣的關係,她隻想當一個恪盡職守的妻子,亦或是想要當皇後,那就這樣也好。
但她還是選擇離去,那應當是他做得不夠好,一切都是他強求。
放她走是對的選擇。
沈曠看了鳳儀宮最後一眼,轉身在夜幕中回到了清冷孤寂的廣華殿。
次日,皇榜張貼,昭告天下帝後已然和離。
從此,秦硯已不再是西盉的皇後。
也不是沈曠的妻子。
*
沈曠說話算話,第二天帝後和離的詔書真的發了出去。
但聖旨沒到她這裡,來的隻是一些從宮裡搬出來的東西。
都是她常用的。
還有那嶺南小金魚。
看見那幾條金魚秦硯低聲笑了出來,那也算是她為數不多要的生辰禮,他竟然還記得。
從前是她不敢享受,小心翼翼求了幾條金魚,怕前朝說些什麼,死也不敢要第二次了。
但如今想來,沈曠說的也不無道理,何必在意別人的言論?
小心翼翼地做了三年皇家兒媳,若是從一開始像現在一樣什麼都不在乎,也許會好過一點。
秦硯將那三條金魚放入了府中池塘,看著遊魚輕動,心中五味陳雜。
初見,沈曠說當作初見。
如何當作初見?
她記得第一次真正見到沈曠,也是在湖邊。
成婚之前的宮宴,她被邀了入宮,那時她不知沁園旁路難走,跟丟了宮人。
梳著的雙丫髻刮在杏花枝上,一狠心扯掉了幾個珠釵,有些還甩進了湖裡。
她正提著裙擺低頭尋著珠釵,就聽見背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秦姑娘。」
秦硯轉眼就見到沈曠攤著手掌,那中間沾濕的東珠靜靜躺在他手中。
「多謝王爺。」秦硯有些不大好意思,紅著臉指尖捏著那東珠拿了過來。
「啊……」秦硯見沈曠衣角沾濕,應是到湖裡撿珠釵時蹭上的,她連忙拿了自己的手帕,「抱歉。」
但沈曠撤開一步,拒了她的手帕,「無妨,到側殿換一身即可。」
「失陪。」
這人那時就是一副冷肅的樣子,來無影去無蹤一樣,但她看出了來路,終於找到了沁園。
現在想來好似有些奇怪,他怎麼一眼就認出她的?
如今,秦硯蹲在湖邊抿著嘴,羨慕著小金魚無憂無慮。
不過,秦硯原以為長安城會是滿城風雨,開天辟地頭一回帝後和離,還不得編排成什麼樣的都有。
但聽冬尋回來說,竟是一點議論的跡象都沒有。
她原是以為沈曠發了禁口令,但直到她在長安城戲樓裡聽到了百姓口口相傳的故事。
「帝後和離,這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您聽說沒,說是欽天監當年算了一卦,陛下有一劫難,皇後娘娘本是當年為給陛下擋災禍才嫁到王府的。如今渡過劫難,自請離宮。」
戲樓中央,一桌一桌客人聽著戲,喝著大碗茶,一邊聊著坊間閒話,一邊還大膽地傳著帝後和離的故事。
「怪不得,怪不得當年陛下風頭正盛,卻娶了秦家孤女。」
「這麼看來,若沒有皇後娘娘,陛下也不能如此順利登……繼承大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