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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雪一直都不太喜歡自己的名字。

究其原因,或許在於許多親戚朋友都曾說過她人如其名——是個說話做事都總遲人一步的孩子。

早在本該少女懷春的浪漫年紀,她就曾因說話溫吞被人叫作蝸牛。

後來又因母親病逝休學一年,導致本就發蒙稍晚於同齡人的她,念高三時已經十九。

在新的班級裡,友誼尚未培養起來,已經麵臨畢業難題。

最後導致的結果即是整個高三,除了山高的試卷和做不完的習題,她幾乎沒有交到什麼新朋友。

那段沉默而忙碌的青春,許多年後算起賬來,和中國的其他萬千學子一樣,依舊是一段辛苦而不願回想的經歷。

她已許久不曾也不願提起。

直至某個難得的休假日,突發奇想陪父親整理舊櫥櫃,從角落裡翻出來兩三張泛黃的舊照片。邊角都發了黴,父親仍不舍得丟、拿在手裡稀奇地直嘆氣——她這才湊過去看,發現照片上原來是讀書時的自己:

穿著舊校服的她,那時頭發還很多,足夠紮起兩隻烏黑發亮的三股辮,垂在兩頰邊。近視眼還沒做手術,所以仍戴著厚重的瓶蓋眼鏡,眼神十分平靜地看向鏡頭,嘴唇緊抿著。

防備而又有些無措的樣子。

模樣已是久違。

「是我那時候補校徽拍的照片。」

她卻隻看了一眼,便無甚興致地別過臉去,繼續在飛灰中收拾著櫥櫃裡堆滿的老物件,低聲道:「又不好看。我還以為早丟了,怎麼還收著。」

父親聞言笑笑,隻道都是紀念品。

——不想,越往下找,這所謂的紀念品竟越找越多了。

老頭兒前腳剛把照片收進餅乾盒,寶貝得不行。

後腳,遲雪又在一堆課外書和老掉牙的輔導材料裡,找出一本同學錄來:

別說,這同學錄倒也看得出有點「年紀」,封殼都褪色。隻是翻開看,一頁頁過去,卻概都是空白的。從沒人填過。

「怎麼不叫你同學填幾個?」

父親湊過頭來。

見狀,又忍不住頗遺憾地感慨:「小時候的同學情誼多不容易。進了社會,難再有那麼單純的時候了。」

遲雪點點頭。

不說話,卻隻把同學錄往父親手裡一塞,示意他丟進旁邊垃圾簍。

「這就扔了啊?」

然而父親接到手裡,左看右看了半天,「這紙扌莫起來質量還蠻好啊,又大半都沒寫動。不如拿來給我當記賬本得了。」

「又沒有行距,不方便的。」

「沒事、沒事,給我吧?」

「……」

遲雪終究是拗不過他。

無聲地抗議了幾分鍾,最後,也隻得點點頭,悶聲悶氣說行,你要就拿去吧。

「反正也沒什麼用了。」

她說。

長到二十六歲半,小半輩子都在和手術刀、解剖室為伴的遲醫生,的確已成功把自己活成了個喜怒不形於色、回憶也難叨擾的穩重人。

日子常是這樣過,也沒什麼稀奇,她恍惚便忘了自己傷疤被揭開過,又或是早不當那傷疤還流血了。

唯有偶爾看到微信裡某個免打擾群的信息——告知一眾同學某某結婚、某某生小孩,她的心卻仍會莫名其妙動一下。

點開看。

視線卻是從下往上看的,要做許久的心理建設,才能試探性地看一眼諸多喜事的主角。

「……」

不是他。

還是不是他。

確認再三,卡住喉嚨那口不上不下的氣終於鬆下去。

然而,等她抬起頭——帶著不自知的、莫名所以的笑容看向對麵,那位初次見麵的相親對象卻已不知道盯了她多久,滿臉寫著疑惑。

她尷尬之餘,唯有向對方回以一個不鹹不淡的笑。

「剛才說到哪了?」

……

一直等到回家路上,公交車上,才有空點開群成員:那個人的頭像果然一直沒變,還是那隻髒兮兮卻張牙舞爪的白貓——高中時,這隻貓常混跡在教學樓討食,高一到高三討了個遍,大家都「誒誒」或「咪咪」的叫。這圖看起來正是白貓最初流浪到學校時的樣子。

那一年,它從夏天一直待到了冬天。

直到有位匿名者悄悄把教學樓進了貓的事捅到保衛處。

聽說解凜為找貓而翹了課,幾乎把整個學校翻了個底朝天。

然而,找到最後卻才發現:那貓原已被學校保安毒死,且按照其中某位保安的「家鄉習俗」,剝了皮吊在樹上。

他當場和那幾個保安廝打在一起。

事情傳出來,亦無意外地被年紀領導記了處分,勒令在家停學一周。

隻不過等到他處分解除回到學校時,倒又好像絲毫沒受影響——總之依舊是那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樣子。

唯有頭像,是再沒改過了。

遲雪想到這,又靠著車窗,盯著那頭像發呆:

他沒有朋友圈。沒有近況。

她似乎也沒有理由加他敘舊。

兩人之間唯一的聯係,算下來,亦隻有許多年來,她偶爾旁觀他在同學群裡出現,又消失。如果沒記錯,最近一次的發言甚至還是在去年三月。

一個和她一樣幾乎從沒在群裡說過話的男同學,問了一句有沒有人在本市,方便幫他回學校開個團員證明、讀博入/黨要用。但存在感太低,過了好幾個小時也沒有人回。直到晚上八點多,解凜卻突然出現,回了一個「好」。

那時遲雪剛陪同導師忙完最後一台手術,換下白大褂出來。

打開手機,正好看到他又補充了一句:「加我發下地址」。

男同學瞬間秒回,感激地回了好幾個表情包,又說家裡人都已經搬家去鄰市、還好老同學給力雲雲,發了一大堆。解凜卻再沒回復了。

轉眼到了秋天,一年多來,也再沒有別的消息。

有時遲雪會想起他、翻出群來看看;但更多時候,其實也會忍不住想,或許,如果,如果自己在群裡發一個類似求助的話,解凜也會表態嗎?會出現嗎?但想歸想,卻最終沒有付諸實踐。

畢竟,她和他之間,這樣的距離似乎剛剛好。

不至於美夢破滅,更不至於打擾。

*

這一天,上班加相親折騰下來,等遲雪回到自家的小診所,牆上時針已指向晚上九點。

雖說比起她平時值班的日子,時間其實不算太晚,但沿街走來,大多鋪麵卻都已關了門,隻診所的燈還亮堂著、格外顯眼——其實也好理解。

過去新城區沒開發時,這地方還算有點人氣。如今人氣都奔著新城區去,這裡成了半個「貧民區」,魚龍混雜的,倒叫人不敢半夜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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