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1 / 2)
李斯瞠目結舌的看著案幾上的炸肥腸、五花肉、糖醋裡脊等等,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險些忘了回稟要事。
「咳咳!」嬴政使勁咳嗽了一聲,李斯這次回神,饒是他見過大風大浪,也從未見過吃食如此「彪悍」的陛下,他還記得,陛下的口味飲食清淡,平日裡喜食一些清湯寡水的食物,怎麼突然如此「彪悍」起來,大魚大肉的,隻是看一眼便覺得十足油膩,當真奇怪了。
李斯趕緊收回神識,道:「陛下。」
陳慎之端著架子,淡淡的道:「如此快便回來了?」
李斯前去做使者,前後沒有兩個時辰,也就是一個多時辰,如今正好用午食。
李斯拱手道:「陛下,那田儋不識抬舉,愚臣還未進入狄縣,已然被田儋的人轟了回來,根本未曾見到田儋一麵兒。」
「哼!」
陳慎之還未開口,李斯便聽得有人冷冷一笑,轉頭一看,原是上士?上士的麵容冷酷,唇角帶著一絲陰鷙,那笑容……
怎麼和平日裡的陛下有些相似?
然而「陛下」聽聞田儋的作為,一點子也不生氣,反而氣定神閒的坐在席上。
「陛下?」李斯拱手又喚了一聲。
嬴政「咳咳」又咳嗽了兩聲,按照平日裡的自己,這會子必然是動怒的,陳慎之裝的一點子也不像,竟完全不見動怒,李斯何等精明一個人,唯恐穿幫了去。
陳慎之還是氣定神閒,他有彌補的法子,慢悠悠的道:「一切……盡在朕的鼓掌之中。」
李斯恍然大悟,怪不得「陛下」一點子也不生氣,原陛下早就料到了,田儋不會投降,因此才會如此氣定神閒。
李斯登時一臉欽佩得五體投地的模樣,叩首道:「陛下英明——」
嬴政:「……」
「隻是……」李斯道:「陛下,田儋如此不識好歹,該如何是好?愚臣私以為,這狄縣固若精湯,易守難攻,樓堞不同於一般的樓堞,十足威爾高大,若是直取進攻,怕是……」
田儋在狄縣雄踞了好幾年,自從齊國亡國也有三年之期了,田儋自然知道保命的道理,樓堞越高越好。
先秦時候的樓堞,可不像現代保留下來的城門樓子那般高大,往往根本沒有幾米高,所以那時候的戰爭都「簡單」。
田儋是個聰明人,他知道想要復立齊國,成為齊王,最重要的便是保命,因此他藏在狄縣這三年,便是「屯屯鼠」,儲藏糧食,招募下苦,擴建樓堞,狄縣的城牆與其他地方都不一樣兒,十足的高大堅固。
李斯的擔憂不無道理,如今雖然四麵八方都是河渠,已然將狄縣包圍,但是狄縣自己的糧食儲藏足夠豐富,加之樓堞高大,易守難攻,若是想要直取硬攻,怕是一場硬戰,想要贏肯定是能贏,然,需要付出慘痛的代價,甚至……
不計代價。
李斯蹙眉道:「這大軍在外,輜重沉重,加之站在極東之方,若是一旦開戰,無法從鹹陽補充補給,隻能由地方支持補給,陛下又堪堪封禪成功,若是真的由地方補給,恐怕……恐怕會招至民怨在道。」
李斯果然是個小心謹慎之人,他的分析頭頭是道。一旦開戰,最重要的便是輜重補給,糧草的問題,狄縣在東麵,距離鹹陽很遠,在春秋戰國之時,秦人被稱作虎狼,而齊人在中原國家看來,也是東麵的夷人,同樣不入流,可見齊國的狄縣有多麼靠東,這一西一東,戰線拉得太長,糧草供應便困難,尤其嬴政親自駐紮在營地裡,哪裡能虧待了陛下?輜重就更是繁雜,在這樣的情況下開戰,必然要讓地方提供輜重,地方官員哪裡來的輜重,必然要壓榨百姓,隻能是怨聲載道。
這種種情況來看,嬴政若是想要打這一仗,必然能贏,但後果不堪設想,肯定會招至民怨,這與泰山封禪的目的背道而馳,百害無一利,若是一個不留神,泰山封禪的效果全都會被抹殺。
李斯又道:「且……田儋此人,素來心機狡詐,也不知田儋還在狄縣之中留沒留下什麼後手,若是著了田儋的道,得不償失。」
李斯的分析一條條,全都是不利,嬴政聽得皺眉,臉色相當難堪,陳慎之卻不以為然,輕笑了一聲,道:「田儋有沒有後手,找人一問便知。」
「問?」
「找誰問?」
李斯和嬴政幾乎是異口同聲,詫異的看向陳慎之。
陳慎之晃了晃手指,道:「自然是……田橫。」
田橫乃是田儋的三弟,又是狄縣的將軍,若是論武藝,田儋與田榮都比不上田橫,那是拍馬也跟不上的,不可同日而語,但偏偏田橫腦筋有些少,一根筋兒,十足木訥,不然也不會被田榮扔在秦人營地,還不知情呢。
若說田氏這三個兄弟,田橫絕對是最好「忽悠」的,沒有之一。
陳慎之將壞主意打到了田橫頭上,嬴政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這田橫雖一根筋兒,頭腦簡單,但說白了,他可是田氏貴胄出身,他是齊國的公族,又不是齊國的卿族,如果田橫是卿大夫的後裔,那麼想要動搖田橫歸順,可能性會大一點子,然田橫乃是公族後裔,自詡是齊國正統,使命感自然更重一些,這樣的人如何忽悠?
陳慎之幽幽一笑:「朕……自有法子。」
不知為何,李斯看到「陛下」的笑容,雖覺得「陛下」這笑法和往日裡不同尋常,但這笑容同樣十足的令人後背發麻,不敢造次,拱手道:「陛下英明!」
陳慎之道:「李相,你先退下。」
「是,敬諾。」
李斯恭恭敬敬的作禮,好似沒有發現什麼端倪,趨步退下,營帳中又隻剩下陳慎之與嬴政二人。
嬴政頂著陳慎之謙謙君子的軀殼,一本正經的蹙眉,十足嚴肅的道:「田橫此人,雖少有心機,但十足是個木訥認死理兒之人,你如何能讓他招認田儋的後手?」
陳慎之那一雙狼目之中,閃爍著精銳的光芒,仿佛在算計著什麼,道:「田橫是個實誠人,咱們便要從實誠的方式下手,陛下,看好戲了。」
嬴政有些無奈,嘆了口氣,然……左右距離明日清晨還有一段時日,便讓陳慎之自己去耍了,嬴政便不相信,短短一日,他還真的能讓田儋歸順不成?
陳慎之招了招手,道:「陛下,走著。」
嬴政:「……」
兩個人走出幕府營帳,詹兒還在外麵等候,詹兒的手邊上多了一輛……造型詭異的車子?
嬴政蹙眉道:「這是何物?」
詹兒道:「公子,這是陛下專門為公子準備的輪椅。」
「輪椅?」嬴政不解。
嬴政昏迷這三日,其實陳慎之並未隻知道吃吃吃,還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給「自己」做了一把輪椅。
嬴政昏迷不醒,足足三日,想必這次受傷十足嚴重,若是醒過來,身子骨兒也會虛弱,因此陳慎之左思右想,找來了漆園匠,便是專門做手藝之人,陳慎之畫圖,匠人做工,做成了一把輪椅。
這樣不管是嬴政還是陳慎之,若是累了乏了,坐在輪椅上豈不是妙哉?
因著是「陛下」要做的新鮮玩意兒,漆園匠不敢怠慢,一絲不苟,輪椅乃是大漆雕刻而成,朱砂紅的大漆氣派十足,上麵雕刻著繁復的花紋,看起來富貴貴重,車輪還有減震的措施,無論是別人推著,還是自己搖著輪椅,那都不會覺得顛簸,輪椅上還做了一個可以折疊的小桌板,放一些零碎的東西都沒問題,桌板上特意挖了一個放羽觴耳杯的槽子,以免耳杯因為慣性劃出去,處處透露著人性化。
詹兒道:「公子,請坐。」
嬴政黑著臉,道:「朕……咳咳,我不坐。」
這輪椅雖然新鮮,但被人推來推去的,何其丟人,嬴政一貫看重自己的顏麵,自然不想「嘩眾取寵」。
陳慎之見他臉色蒼白,道:「如今你身子骨虛弱,站了這麼一會子,臉色愈發蒼白了,還是坐在輪車上,讓詹兒推著你。」
嬴政還是不坐,說什麼也不坐,這新鮮的頑意兒一推出去,還是在軍營裡,怕是那些個甲兵都要把自己當成猴兒來看。
陳慎之見他執拗,挑了挑眉,走過去兩步,附身在嬴政耳邊耳語。
他平日裡哪裡能趕得上嬴政那高大挺拔的身軀,從來都是抬頭看人,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機會,竟然能附身耳語,真真兒別說,自有一股酸爽之感油然而生。
陳慎之低聲說起了悄悄話兒,道:「陛下,你若是執意不坐……」
「你待如何?」嬴政冷笑一聲,別看他如今身子骨瘦弱,一副羸弱書生的模樣,但氣勢一點子也不差。
陳慎之笑道:「慎之也不能如何,陛下身子骨虛弱,最怕磕了碰了,慎之也是為了陛下好,唯獨……公主抱陛下上輪車了。」
「公主……抱?」嬴政難得有些迷茫,公主他知道是何物,公主抱是什麼,還是頭一次聽說。
說起這「公主」二字,簡單來說就是國君的女兒稱作公主,其實著「公主」的由來,字麵意思是「公爵主婚」。在春秋戰國之時,周天子的女兒喚作公主,這公主總是會下嫁公侯國,周天子身為天子,不方便離開首都去主持婚禮,因此便讓身份高貴的一等公爵來為自己的女兒主婚,時間一長,便把天子的女兒喚作了公主,久而久之流傳了下來。
陳慎之笑眯眯的比了一個手勢,道:「公主抱?便是如此了。」
嬴政雖還不能理解「公主抱」這三個字為何這般叫法,畢竟代溝幾千年,不是一時間就能跨越的,但他已然理解公主抱的意思,當即臉色黝黑,冷冷的盯著陳慎之,那意思是:你敢?
陳慎之又笑了一聲,麵上竟然露出一絲絲浮誇的「靦腆之情」,道:「不瞞陛下,當時陛下中箭昏迷,便是慎之鬥膽,公主抱著陛下,沖入營帳施救的。」
嬴政:「……」若是自己知道疼痛,此時傷口一定被氣得生疼!
陳慎之十足「不要臉」,道:「陛下可想再體會一把公主抱的感覺?是了,那日裡陛下昏迷,沒有意識,可能不清楚,當時慎之一把打橫抱起陛下,群臣嘩然,目瞪口呆,都發出「嗬」的抽氣聲,不止如此,還有的捂住了嘴巴,就像慎之這般……」
他說著,還做了一個雙手捂嘴,瞪大眼睛,身子微微向後傾斜的動作,簡直是惟妙惟肖,活靈活現。
嬴政:「……」
「陛下您……」不等陳慎之再說話,嬴政一個字沒開口,臉色黝黑陰鷙,但竟然直接坐在了輪車上,好似懶得再跟陳慎之說話。
詹兒吃驚不已,瞪大了眼睛,那動作就差捂嘴了,和陳慎之方才模仿的有九成相似,公子這麼一個執拗之人,不知陛下說了什麼話,竟讓公子「乖乖就範」了?
陳慎之點點頭,道:「這就對了。」
嬴政低聲道:「且讓你皮一會子,等朕換回去,哼……」
陳慎之打岔道:「咱們還是先去見田橫罷,等收服了田橫,陛下怕是不忍心責怪慎之,反而要獎賞慎之呢。」
「你倒是自信。」嬴政道。
詹兒推著嬴政,便一同往關押田橫的牢營而去。
田橫被田榮舍棄,早就被關押起來,田榮後來也被俘虜,連同五千大兵,全都被抓,可謂是丟盡了顏麵,此時兄弟二人全都被關在牢營之中,又做了牢友兒。
陳慎之負著手,不說話之時,真別說,和嬴政平日裡一模一樣,威嚴而俊美,不敢令人鄙視,高貴的氣息淋漓盡致,但僅限於千萬別開口……
他一走進,田橫立刻站起來,他脖頸上架著枷鎖,卻仿佛一頭頑牛,「嘭!」沖到牢門口,沖撞著柵欄,怒吼道:「秦狗猘兒!放我出去!猘兒,有本事放了我!」
陳慎之一笑,道:「田橫,朕是來看你的。」
田榮被關在牢營的另外一邊,他雖然看不到,但是能聽到陳慎之說話,當即大喊著:「三弟!三弟你一定不要相信秦狗!他是來動搖你的!三弟!」
陳慎之笑眯眯的道:「他說的無錯,朕是來動搖你的,田橫你聽好了,你是被田氏遺棄的棄子,田榮卷鋪蓋逃走都不叫上你,把你留在這裡等死,還不如速速歸順了朕。」
田橫一愣,並非因著最後一句動搖,而是因著前麵那幾句,田榮遺棄自己是事實,不可爭論的事實。
「三弟!三弟你不要聽他的!二兄也是有苦衷的!」田榮隔著柵欄大喊著。
田橫把眼睛一眯,咬牙切齒,腮幫子的肌肉不斷顫抖著,額頭上青筋暴突,一根根幾乎爆裂,道:「猘兒閉嘴!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歸順!你死了這條心罷!不需要在這裡挑撥離間!」
他說著,突然看到了坐在輪車上的嬴政,似乎覺得嬴政這小身子板兒好欺辱,當即把怒氣轉移到了嬴政頭上,怒吼道:「叛賊!你這個叛賊!投靠了秦狗!你根本不配做齊人!我齊人沒有你這樣的孬種!」
嬴政態度平靜,目光冷冷的,甚至哂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田橫咒罵。
嬴政平靜的道:「我不是齊人?是了,你們什麼時候把我當做齊人看了?還有……他們什麼時候又把你當做齊人看了?」
田橫一愣,心竅狠狠被嬴政插了一刀。
齊人,到底代表什麼?當然是一條心,一根筋的復立齊國,復姓田氏大業,可是為何自家人要拋棄自家人,田橫被留在秦營的時候,那種心灰意冷的感覺,仿佛要把他的心竅活生生剖開,就算是上戰場這二十幾年留下來的傷痛,都不值一提,根本無法比擬。
田橫這些日子總是自欺欺人,想要避免細想這個問題,奈何如今卻被嬴政活生生的抬到了明麵兒上。
田橫臉色發青,手臂上的青筋也暴凸出來,渾身顫抖,沙啞的道:「你們說了這麼多,無非是想要我改投?我田橫放下這句狠話,絕對、不會改投,死了這條心罷!」
陳慎之無所謂的笑道:「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話別說的這麼滿,到時候現世打臉,可就麻煩了。」
田橫根本不多看嬴政一眼,好像看嬴政一眼會汙了他的眼目,田橫也知道自己嘴巴笨,說不過別人,隻會越說越氣,因而改變了策略,閉口不言。
陳慎之道:「這樣罷,朕給你們一次機會,來人啊,把田橫與田榮,帶到武場之上。」
「敬諾,陛下!」
牢卒打開牢門,甲兵立刻入內,將田橫與田榮二人押解出來。
嬴政奇怪的低聲道:「你頑什麼把戲?」
陳慎之眨了眨眼睛,道:「請好兒罷。」
眾人移步武場,秦營的武場正在練兵,甲兵們見到陛下來了,立刻站定,高亢作禮。
「拜見陛下!陛下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