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變故（2 / 2）
這不是顧執第一次對沈念說對不起，但卻是第一次認真的，沒有耍心機的道歉。
「不用。」沈念沒再看他，將姿勢調整完畢：「我不是為你。」
他是為了沈崇山，為了還沒有解決掉這件事就把事情搞的越來越糟，對誰都沒有好處，如果是顧執的話，他今天或許根本不會出現在這裡。他是死是活都跟自己沒關係。
「我也不是因為我說的對不起。」顧執邁步走到沈念麵前，蹲下身來，看著他：「念念哥哥，你知不知道你這種人是最不惹人疼的啊？明明你和我一樣關心沈叔叔，卻還一副老冷的模樣，沈叔叔又不是聰明的人，你不表現出來，不說出來指望他自己理解嗎？你會不會太天真了？」
沈念臉色不太好，並不是因為顧執的話，單純是覺得坐著有些不舒服，他忍著疼起了身，又加上站在台階上，多少有些居高臨下的意思，可或許是他太柔也太冷了，以至於蹲在他麵前的顧執都沒感受到半點的壓迫感。
「不正合你意嗎？」沈念說：「如果我是另一個你，你要怎麼趕我走呢？」
顧執聞言靜默幾秒點了點頭，笑著起了身：「你說的對，也幸好是你。」
沈念看著顧執，平淡也冷靜，顧執就站在矮他一節的台階上與他對視，肆意也無懼。
他們從肉眼看就是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可偏偏又攪合到了一起。
「顧執。」沈念開口：「現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嗎？」
「是。」顧執說：「你不出現，我會更舒服一點。」
沈念笑了下，不是嘲諷，也不是苦笑，就單純的笑，顧執看著沈念，以為他會跟自己說什麼，可他沒有，他隻是邁步下了台階，緩步朝著醫院門口走去了。
沈崇山這件事的解決其實並不復雜，隻是在解決這件事的時候沈念無奈回家住了幾天，每天都去接顧執罷了，但除了第一天兩個人有劍拔弩張之外，剩餘的時間也基本沒怎麼說過話，沈念做飯他會吃，偶爾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去洗碗。
或許是沈崇山不在家的原因，他連找自己麻煩都懶得，這幾天也沒多難熬。
被撞的是個20歲的女孩兒，在一個沒有監控的十字路口，完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沈崇山不是過錯方，所以也成了那個女孩兒家長的理直氣壯，就在沈崇山一籌莫展滿身是嘴也說不清楚的時候，女孩兒卻突然開了口，聲稱是自己闖了紅燈，與沈崇山沒有關係。
那家裡人聞言像是瘋了一樣，不顧及女孩兒剛截肢就在病房裡大打出手，可即便如此，那女孩兒也沒有改變口供，堅持自己闖了紅燈。隻是沈崇山雖然可以被免除一部分刑事責任，卻並不是全免，加上對方斷了一條腿，終身致殘，又有家人咄咄逼人，所以最後判決沈崇山賠付34萬元。
這筆錢對於本來就不怎麼寬裕的家庭來說，幾乎可以算得上是滅頂之災，廠子裡人道性的拿了6萬，可即便這樣，沈崇山還需要20幾萬的賠付金，幾乎是一夜之間，沈崇山的鬢角就有了白發。
沈念隻是一個馬上要中考的15歲孩子，他就算想幫忙也是有心無力的，況且沈崇山為了不打擾沈念中考，直接將他趕回了學校，讓他不要掛念家裡。
梁秋聽說了這回事，倒沒多大波瀾，開口：
「這錢你要是想幫忙，我能讓我爸媽拿出來，但我不是幫沈叔啊，我是幫你，我知道你對他沒什麼期待，卻也不忍心看他這樣。」
沈念看著梁秋沒說話，梁秋卻抬手捏了捏沈念的耳朵：「沈小念，你這麼看著我乾嘛呢？」
「不知道的以為你是什麼暴發戶呢，張口就是20幾萬。」沈念說：「你才15歲。」
梁秋躥到沈念的課桌上坐下了：「我沒有可我爸媽有啊，他們就我有一個兒子，我求他們，他們舍不得不給的。」
這點沈念當然知道，蘇小小和梁春朝有多疼梁秋，沈念都是看在眼裡的，但這件事沈念不想主動替沈崇山做主，他也沒這個權利，隻是他也在猶豫，如果沈崇山開口的話，他要不要拿梁秋這28萬。
其實就算沈崇山要借錢，應該也不會問自己來要，他本身和梁春朝的關係就不錯，隻是沈念還沒把這個想法跟梁秋說，梁秋便又開口了：
「小念，這筆錢隻能是你來拿，就算沈叔去找我爸媽，我哪怕一哭二鬧三上吊都不會讓他們同意的。」
沈念意外的看著梁秋。
「沈叔養你15年，沒花多少錢，關心照顧上更是沒有，我不想看你一輩子都覺得自己背負虧欠了什麼，28萬，我想讓你自由。」梁秋說：「就算你還是無法自由，覺得養育之恩大於天，可也要讓沈叔知道是你解決了這件事兒，是誰在他有事兒的時候站出來幫了他，或許這樣會對你好點，不會再像從前那樣。」
梁秋從在醫院裡和沈崇山吵了一架之後就不怎麼怨懟顧執了，雖然還是很討厭，但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沈念現在的不被重視和關愛不是顧執造成的。
就算沒有顧執，沈崇山對沈念也不過是個遠房親戚。
如果沒有顧執，沈崇山根本不會放棄跑車的工作回來。
他不重視沈念，是從一開始就存在的，而並非是因為顧執的到來。
沈念估計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會對沈崇山徹底不再抱有希望。梁秋對於這種情況無力改變，但如果可以讓沈崇山對沈念好一點，哪怕是因為虧欠，他也願意。
沈念看著梁秋沒說話，梁秋卻挑了挑眉，問：「帥不帥？」
沈念笑出聲：「帥。」
梁秋的自由成不成立沈念並不知道，他還小，不太明白給了這28萬，是不是就能真正的自由了，也不知道自由了以後是不是就真的什麼都不想了，這些問題他可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夠了解。
可是，就算真的是梁秋所說的這樣，他也這麼做了，沈崇山也對自己好了，可真的就是自己希望的那種好嗎？那種因為虧欠了自己才對自己好的好，沈念又真的想要嗎？
——
關於沈崇山到底要怎麼解決這回事兒，也一直沒有告訴他，反而在他中考的時候還特意空出兩天時間來陪他。
沈念覺得發揮不錯，沈崇山知道沈念沒有被自己的事情影響之後也算是放了心：「那就好，那就好。」
沈崇山一直沒有告訴沈念他打算怎麼解決這件事兒，也沒說這些日子家裡一直有人不斷的來鬧事兒，就是不想耽誤沈念中考，影響了他，但現在他心裡有了想法，也和沈念脫不了關係，所以回到家之後便直接說了：
「爸決定把現在的小貨車賣了，加上家裡的一小部分存款，差不多就夠了。」
沈念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正在小院的水窖旁洗手，沈崇山一邊給他壓水一邊說，對沈念頓下來的動作也像是沒看到，沈念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的下話，於是追問了一句：「那你呢？」
「我去跑車。」沈崇山笑了笑：「賺的多。」
沈念幾乎是下意識的看向坐在北屋台階上的顧執，從進門的時候他就發現顧執的情況不太對勁，以前隻要自己回來，他敵意的目光就像雷達一樣能率先掃到自己，可這一次他看的卻是沈崇山。
「那顧執呢？」沈念看著顧執，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想。
沈崇山有片刻沒說話，可他沉默的時間越長，沈念就越不安，他在受不住這樣的沉默要開口的時候，沈崇山卻先一步開了口，說：
「你高中不住校了，回家來你們相互照顧著。」
這個回答自沈崇山沉默的時候沈念就已經猜測到了，如今說出來也不過是驗證了自己的猜測，但縱然如此，沈念幾乎還是要在第一時間就脫口而出『我給你28萬了』。
他不想照顧顧執，他沒有這個能力，也不願意。
隻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已經有人快他一步拒絕了這個提議，是從他們進門開始就沉默的顧執，是將對沈念的不滿暫時轉移到沈崇山身上的顧執。
「我不用他來照顧！」顧執幾乎是吼出來的，他從台階上起了身，看著沈崇山：「為什麼你們所有人都喜歡把我當皮球啊？把我踢來踢去很有意思嗎？」
沈崇山看著顧執，想說什麼，可顧執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臉上的笑容都扭曲著，眼裡的狠辣也是沈念從未見過的，他突然覺得在自己麵前的顧執其實根本不是瘋子。
他瘋起來，不是那個樣子的。
「你當初見我的時候怎麼跟我說的？嗯？」顧執看著沈崇山：「你說你會是我的父親，給我一個家，隻要我需要，你會一直陪著我，一直到我不需要你為止，你說你丟下什麼都不會丟下我，現在呢？你在做什麼？」
「不算數了嗎？」顧執邁步走過來，一步步的逼近沈崇山：「憑什麼啊？做不到為什麼要答應？耍我很好玩？還是看我一次次被踢開讓你很痛快啊？」
沈崇山看著顧執，說不出話來，顧執卻似乎還不死心，站在沈崇山的麵前，問他：
「一定要這麼做嗎？一定要走嗎？一定要把我踢開嗎？我做錯什麼了啊。」
沈念插不進去，這是屬於顧執和沈崇山之間的爭執，他沒有半分餘地，他悄悄往後退了退，似乎也沒有人注意到。
可沈念以為沈崇山會心軟的，畢竟顧執也在家將近一年的時間了，沈念還從未見過顧執的要求是沈崇山不答應的，他對於顧執都是唯恐自己做的不夠，不好，卻從來都是不遺餘力的。
如今顧執這般撕心裂肺，沈崇山不會舍得的。
但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會讓人出乎意料，想不通，也想不到，比如說這一刻沈崇山的回答，他說：
「小執，聽沈叔叔的話。」
回應沈崇山的是顧執一腳踢開了麵前的竹板凳，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竟然一腳踢到廚房的玻璃上，頓時碎了一片，沈念站在一旁始終沒說話。
「我再問你一遍！」顧執目眥欲裂的看著沈崇山：「一定要走嗎？」
沈崇山沒回答，但沉默有時候就是最好的回答，他這一年來都沒對顧執狠過的心在這一刻突然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冷硬，顧執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樣，靜靜的看著沈崇山，然後瘋魔不見了，變成了討好，他走到沈崇山的麵前，近乎小心翼翼的拉著他的手，小聲哀求著：
「那，那我和你一起去跑車，行嗎？和從前一樣，我跟過的。」
「小執。」沈崇山沒有任何的猶豫，最多也就是眼裡的疼惜和不舍多了些，他說：「你要上學，不能跟叔叔一起去吃苦。」
「我不怕吃苦，我也不要上學了，我可以自學。」
「別再把我踢開了，我是個人啊！」
沈崇山張了張嘴卻沒開口，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也不舍，但是沒辦法，他已經決定好了，不會再有更改的可能。
而顧執也在這樣的堅定之下徹底發了瘋，剛才的服軟不過是他爆發之前的回光返照，他邁步走到廚房窗前撿起一塊碎了的玻璃，沈念下意識的看向他，緊張了起來，沈崇山也沒想到他會這樣：
「小執，你把它放下，你要做什麼？」
沈念不動聲色的往前走了一步，他擔心顧執會傷害沈崇山。
顧執對著一切似乎都沒有感覺，他看著沈崇山，笑著：「沈叔叔，我上次斷了手你能放下工作在家裡陪我一個月，那這次呢？我要是把我這手廢了，你是不是就不會走了？就算要走，是不是也會帶上我了？」
說完便舉起那塊玻璃要刺向自己攤開的左手，沈念看著顧執就能感受到他的孤注一擲，就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做好了不要這隻手的打算。
沈念站立的距離是可以攔下的，但他沒有動，也沒想去攔，顧執是個瘋子，瘋子做的決定沒有人可以攔下，他不想做這個犧牲品。
可沈念不攔，沈崇山卻沒辦法眼睜睜的看著顧執傷害自己，那麼遠的距離，沈念都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但他就是攔下了，在顧執刺到手心裡的前一秒，他攔下了，硬生生的將那塊玻璃從他手中奪走，兩個人都傷了，滴在地上的也不知道是誰的血。
「顧執！」沈崇山第一次對顧執吼道：「你不要每次覺得傷害自己這個辦法好用，我可以告訴你，這次你就算廢了這隻手，我還是要走，你還是必須留下！」
顧執不可思議的看著沈崇山，過了許久才出了聲，問：「為什麼？」
沈崇山沒回答，隻說了句：
「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說完就邁步進了雜物間，拿了簸箕和掃帚出來想要把碎了的玻璃打掃乾淨，可顧執有沈念這麼好打發的話，或許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他不會接受沈崇山這個安排的，就算傷害自己不能讓沈崇山留下，就算不管做什麼都不能讓沈崇山留下，他心裡也還有一團火。
他得發出來，他管不了那麼多了，他隻知道沈崇山不要自己了，他又一次像之前那些人一樣，把自己踢開了。
於是遭殃的不再是廚房廚房，也不僅是小院，他將整個家能砸的不能砸的全部都砸了，包括那台沈崇山一年前給他買的空調，他也用東西投擲上去砸壞了，在牆壁上半吊著，要掉不掉的。
沈崇山沒攔著，沈念也沒有。
顧執是個瘋子，在這一刻尤其瘋狂。
巷子裡的鄰居都聽到聲音趕過來看看是不是被撞的那一家又來找事兒了，可也被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嚇壞了，紛紛站在院兒內不敢動，顧執來到蒹葭巷之後一直都是懂事聽話的模樣，也一直很乖，還從來沒有誰看到過他這樣的一麵。
顧執不怕人看，沈崇山也沒動，鬧成這樣也攔不住人看，一時之間，一直安靜的沈家小院成了一處戲台子，連隔壁巷子的房頂上都站了人。
沈念處於這風暴中心的邊緣處，似乎也成了看戲的，可他是戲中人，這場戲怎麼落幕，他似乎都無法置身事外。
有愛熱鬧不嫌事兒大的鄰居開了口：
「崇山啊，當初你要帶這小孩兒回來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別人的兒子哪有自己的好，養不熟的。」
「就是，你看看現在，這成什麼樣子了。」
「還是小念好。」
沈念蹙了眉，顧執正常的時候都聽不得別人拿自己和他比較，如今這樣的情況沈念很是擔心事情會越來越糟，隻是還沒等他出聲勸說鄰居們回去，一直憨厚老實的沈崇山就突然吼出了聲：
「夠了！看夠了吧！看夠了就走吧，我們老沈家的事情用不著你們來說！」
有人不滿沈崇山的態度，認為自己也是好心，來幫忙的卻被沈崇山這麼說：「崇山你怎麼說話呢，我們也是擔心你。」
「滾！」沈崇山第一次說了粗話，拿了手裡的掃帚，將門口看熱鬧的眾人都趕走了。
小院裡又安靜了下來，沈念看著顧執，意外他對於別人口中的兩者比較沒有任何反應，但其實也並沒有什麼想不明白的，或許對於現在的顧執來說，沈念已經不是他的威脅了，沈崇山要離開他的這個事實幾乎要摧毀了他，他顧不得其他了。
沈念在原地站僵了腿，卻不知道對於眼前這個局麵自己能說什麼，他邁步踏過亂糟糟的小院想要回北屋去，路過顧執身邊的時候，他卻突然抓住了自己的手，力道大到沈念立刻蹙了眉。
疼也是疼的，但也有不舒服的黏膩感，他用血淋淋的手攥著自己，怎麼樣都不會是讓人舒服的。
「你不用這樣。」顧執紅著眼，卻笑看著沈念：「不用裝作一副你好像沒什麼感覺的樣子，心裡開心死了吧，受了一年的氣，沒想到吧？最後被扔下的是我。」
顧執每說一句話，握著沈念手的力道就更大一分，他受傷的手疼不疼沈念不知道，但沈念幾乎要懷疑自己的手腕能被他就這麼生生捏碎了，也不知道他一個小孩子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力氣，沈念掙了一下，沒掙開，也就不白費力氣了。
他忍著疼看著顧執：「顧執，不是隻有你一個人被丟下過。」
沈念自認為這句話對顧執半點殺傷力沒有，相反的還有可能被嘲諷，但意外的是顧執在聽到這句話後愣了下，然後笑著放開了他，沈念以為他會說什麼的，可他卻看向了沈崇山，像是這場對峙中已經將他摒除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