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黃粱美夢(2 / 2)
他顫抖了一下,筷子差點沒有握住。
大家一起抬起頭。
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個滿頭白發,老了的老人,但是看起來好像很精神,她驚詫地盯著賀長生,語氣中滿是不可思議,她重復自己的話:「賀昀?」
賀長生,字長生,名昀。
「啊……啊。」來不及撒謊的賀長生看著麵前陌生的老人。
「你真的是……賀昀?」老婦人的手都在顫抖。
「他不是賀昀,你認錯人了。」顧妨立刻搖手。
賀長生終於覺得顧妨是個有用的人了。
「孫子……還是兒子嗎?」那個老婦人笑得有些自嘲,「對不起,想也是不可能,沒有想到,他居然也成家了。」
「這是我們的大師兄,賀長生。」顧妨說。
老婦人聞言,聲音收起,死死盯著賀長生。
賀長生默默用手擋住自己的半張臉。
「賀昀就是賀長生,賀長生就是賀昀。」老婦人肯定,然後笑問,「你還記得我嗎?不過我那麼老了,也許你認不出了,我是周春江。」
這一下,驚愕的人輪到賀長生了。
他抬起頭,和周春江對視。
凡人的歲月,實在是過得太快了。
周春江在這張桌子坐下。
唐稚和林見擠在一起,在他的耳邊低語道:「難道隻有我一個人覺得氣氛不對勁嗎?」
林見沉默地用筷子戳了戳白米飯,然後快速地看了賀長生一眼。
賀長生坐立難安。
他這副模樣真是少見。
「這就是修行嗎?」周春江看著賀長生,眼中沒有對他永葆青春的羨慕,隻有對這個人的懷念。
「算是吧。」
「你走的那天,我問你有機會再相見嗎?你說沒有了,沒有想到,我的預感比你準確。」
賀長生點了點頭,然後稍微撇頭,向林見他們投去求救的眼神。
唐稚覺得奇怪,如果賀長生不想和這個人交流,就用他一貫的做法不就可以了。
「你們以前是朋友嗎?」林見加入話題。
「朋友說不上,見麵的次數其實不多,但是每一次我都印象深刻。」周春江看著賀長生笑,笑容慈祥。
賀長生說:「當年是我無禮了。」
賀!長!生!道!歉!了!
林見、唐稚和顧妨互相對視一眼,彼此都覺得見到鬼了。
不對,他們見到鬼有什麼好驚悚的!
「我到現在還是記憶深刻。」周春江說,「賀家少爺說想要單獨和我談話,我歡天喜地過去,然後你說你想要和我解除婚約。」
林見:「……」
唐稚:「……」
顧妨:「……」
賀長生一臉無奈地看著周春江。
「你當時給我的原因是你命不久矣,現在看來,賀公子謙虛了。」周春江發出了並不在意的笑聲。
賀長生曾經退過一次婚,對象就是這一位周小姐。
現在喊她為小姐也許有點勉強了,但是在少女時期,她清秀可人,性格溫柔又堅韌,而且並不會看不起任何人,是一位相當優秀的人。
兩人的親事是父母定下的,當時賀長生用身體不好,恐怕不久人世為理由退婚,周春江的父母鬆了很大一口氣。因為那時候的賀長生看起來全憑一口氣吊著,他們也不想女兒一嫁過去就成寡婦。
「我後麵也成親了。」周春江覺得命運弄人,「夫君在三十歲那年失足摔下河裡,逝世了。」
她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
「節哀順變。」賀長生寬慰道。
林見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溫柔的賀長生,他低眉順眼,說話都是小小聲的。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周春江讓他不必介意,「今天見故人依舊,讓人再高興不過了。」
故人既是昨日的故人,卻非昨天認識的人。
周春江說:「雨小了,我該回家了。」
「我送你出門口吧。」賀長生頗有君子風度。
唐稚張開嘴巴,嘴形是,臥槽。
賀長生居然要送人出門。
林見盯著賀長生送老婦人出去。
「有空一起再聚嗎?」周春江問他。
賀長生微微一笑,溫潤如玉,他說:「恐怕沒有機會了。」
他用最溫柔的口口勿,說最殘忍的話。
周春江一愣,然後伸出手,想要撫扌莫他的臉。
賀長生閃過去了。
周春江的手停住。
「不合禮儀。」賀長生提醒道。
「我都是一個白發老人了,還能怎麼無禮呢?」周春江笑了。
賀長生隻是露出了疏離的笑容,朝她點了點頭。
拒絕的意味很濃烈。
周春江不再勉強,撐著雨傘,走進雨中,慢慢走遠。走了幾步,她突然回過頭。賀長生早無所牽掛,轉身回客棧了。周春江扌莫著自己都是皺紋的蒼老的臉,兩行淚和雨水一起落下。
她慢慢轉身,走回家。
當賀長生回到那一張桌子的生活,唐稚和顧妨一臉看好戲的表情,林見低著頭,還在戳那一碗白飯。
「喲~大師兄~」唐稚先開口,起哄他最在行。
顧妨伸出耳朵,激動地喊賀長生過來講故事,「來八卦啊。」
「有什麼好八卦的……」賀長生不想聊。
賀長生坐下,唐稚和顧妨明顯不想要放過他。
「你有見過那麼溫柔的大師兄嗎?我沒有。」
「我也沒有。」
「喲。」
唐稚和顧妨相互捧哏。
賀長生咬牙切齒。
「林見,你怎麼坐那邊去了?」賀長生發現林見突然挪了位置。
「剛才禮讓老人,讓位置了,大師兄你沒有看到嗎?」林見語氣幽怨。
「她走了,你可以坐回來了。」賀長生說。
「不用了,我在這裡也能吃飯。」
唐稚的內心:喲!
賀長生覺得林見似乎心情有點不好。
但是他又不知道為什麼,所以就看著他,發了一下呆。
唐稚的內心:哇!
「那你還會……幫我挑菜嗎?」賀長生小心翼翼地問。
林見的筷子大力戳到了碗的底部。
「我隨便吃。」賀長生也是有眼色的。
「我幫……」林見沒精打采。
「不用了,挑食不好。」賀長生終於明白這個道理了。
「大師兄真善解人意。」
不知道是不是唐稚的錯覺,他覺得林見有點陰陽怪氣。
吃完飯後,賀長生第一個跑了。
「不愧是大師兄,果然機敏過人。」唐稚誇了一句,然後看向林見。
林見一臉陰暗。
「我不怎麼想看到你這張臉。」唐稚說,「超現實了。」
林見說:「我有點嫉妒了。」
「這話你去對大師兄說啊。」唐稚說,隨後安慰他,「誰沒有點過去呢,再說,他們已經不可能了。」
林見很冷靜,他說:「和他說有什麼用呢,他又不是我的。」
「別說的那麼心酸,我都要流淚了。」顧妨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淚。
「唉,年輕人,一醉解千愁!」唐稚讓店小二過來,「來壺酒謝謝!」
林見是一醉了,千愁的是賀長生。
也許是因為今天一直擔心這,憂心那,賀長生覺得自己精神緊繃著,有點困了,早早就睡了。
半睡半醒之間,他感覺自己的肚子壓下什麼重物。
賀長生嚇了一跳,猛地睜開眼睛。
他居然睡得那麼沉,有人進了他的房間,他都沒有醒。
酒氣傳到賀長生的鼻子。
「餵!」賀長生想要坐起來,結果他剛一動,就被人按下去了。
酒鬼醉醺醺地趴在他的被子上,「大師兄……你醒了?」
「林見?」賀長生捂住鼻子,掙紮著坐起來,「你怎麼了?」
「四師兄……喊我一起喝酒……」林見無力地繼續趴在賀長生的被子上。
賀長生無奈道:「……不是你們急著趕路嗎?」
喝醉了,明天要是放晴了,怎麼趕路?
林見搖了搖頭,不說話。
「怎麼了?」賀長生輕聲問他,手放在他的臉頰上。
一如今天白天林見安慰他的一樣。
林見蹭了蹭他的手。
賀長生說:「鞋子脫掉,這裡給你睡吧。」
林見抬起頭看他。
賀長生有點煩惱地搓了搓太陽穴,告訴他:「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想要做什麼?」
「你以前差點和那個人成親嗎?」林見問。
「你說的差點是差多少點?」賀長生說,「事實是,差很多點哦。」
「你怎麼想呢?」
「我?」賀長生想了想,老實說,「其實我什麼都沒有想。」
他隻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她一定曾經對你很重要吧。」林見的手隔著被子,在賀長生的腿上畫圈圈。
賀長生一臉疑惑,哪裡看得出?
「如果你是因為這個的話,不用想了。」
林見將鞋子脫掉。
賀長生抱起他,讓林見坐在被子上,就像是抱著小時候的他一樣。他告訴林見,說:「她對我沒有特別的意義。」
覺得她有特別意義的,是一個活在了很久之前的朋友。
林見伸出手,環住賀長生脖子,抱住他。
「我要急了。」賀長生對於林見的冒犯,作出這樣的發言。
「如果我繼續對你很好,你有一天也會對我好嗎?」仗著酒勁,林見問出了一個問題。
賀長生說:「說你沒良心,你還真的沒有良心。」
林見:「……」
賀長生表示:「我都把空山劍送給你了,對你還不好嗎?」
林見還想要爭論。
「等等。」突然之間,賀長生發現有什麼非比尋常的氣息,他將林見拎起來,放到一邊,站了起來。
「怎麼回事?」
「是陣法和妖法混在了一起。」林見冷靜判斷的聲音傳來。
賀長生猛地回頭。
假裝喝醉酒的人坐在被子上,歪著頭,露出了討好的笑容。
「嘻嘻。」
賀長生覺得自己不找個機會教訓一下林見,這個家夥是越來越順著竿子往上爬了。
大雨傾盆,白發的老人走在路上。
走著走著,黑夜變白天,白發變青絲,雨停太陽出。
她將傘抬起來,傘下是一張清秀的年輕人的臉。
隻此黃粱美夢,與君共享。
若君心似我心,長夢不復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