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1 / 2)
第76章
秋雨如注。
馬蹄踏破長街淤積的雨水,水花飛濺。
街上的百姓們麵露詫異之色,目光紛紛跟隨著這幾匹遠去的快馬。
紛紛小聲議論起來。
「據說今年這鄉試出了舞弊大案。」
「……今科解元之名名不副實,實乃暗通關節謀來的!」
「楊大人震怒呢!」
幾匹快馬聲勢赫赫地趕到了考生們下榻的旅店。
馬上大大小小的官員,並未下馬,為首一人騎在馬上,傲然高喊道:「己卯科鄉試解元,越縣張衍可在?」
旅店裡幾扇窗子紛紛打開。
眾人或站在窗邊,或擁在門口看。
不下馬,這已然是傲慢至極!
明道齋眾少年聽到動靜走了出來,見之,咬牙切齒,緊緊攥住了拳。
感受著來自四麵八方的各異的目光,麵露憤恨之色。
這意味深長的、復雜的目光,讓明道齋眾人猶如受辱,明明是他們自己實打實考的!怎和作弊扯上了關係?
聽到動靜,張幼雙蹭地一聲站了起來。
這當中,當屬孟敬仲最為煎熬,他多年落榜,一朝好不容易高中經魁,卻又鬧出舞弊這種事,尋常人怕是早已昏厥了。
但孟敬仲除卻麵色蒼白了些,表現得卻依然鎮靜,有條不紊地拱手與那幾個官員相談,間或安慰身邊的師弟們。
張衍聞言快步走了過去,不卑不亢道:「張衍在此。」
為首的那人未停,隻掃了他一眼,繼續對著名錄唱道:「己卯科鄉試第四名亞元,王希禮可在?」
「己卯科鄉試第四十一名,祝保才可在?」
對著名錄,一一唱下來。
那官員又道:「越縣張氏張幼雙可在?」
深知這回是避不開了,知道即將麵對什麼侯,張幼雙神思十分清醒,冷靜地一步站在了眾人麵前,迎著對方的視線,一字一頓地說:「民女在此。」
王希禮渾身發冷,麵色發青,他性子最傲,這些官員番作態無疑是奇恥大辱。
此時,一隻手卻搭在了他肩膀上,王希禮回頭一望見是祝保才,一時怔忪。
饒是張幼雙做好了準備,在衙門裡看到薛鼎的時候,還是不由一怔。
「是你?
!」
竟然真的是薛鼎!
那光鮮亮麗,眉目還算硬朗的男人不是薛鼎又是誰?
而看到她,薛鼎麵上竟然沒有露出任何詫異之色,反倒是拱拱手對坐在首位的楊逅道:「大人,人都來齊了,不如開始吧。」
其遊刃有餘的態度,倒是掌握了主動權。
看向張幼雙等人的時候,嘴角甚至還噙著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簡直像是把「我搗鬼」這三個大字寫在了腦門上!
張幼雙心裡一沉。
除卻薛鼎之外,她還看到了另一個熟人,卻是越縣的知縣趙敏博。
張幼雙:「趙大人?」
趙敏博很輕地笑了一下,神色有點兒苦。
至於坐在那首位的,年約五十上下的男人,就是這次鄉試的主考官楊逅了。
他生得瘦削,嘴角法令紋偏深,雙眼卻有神,似乎有看透人心的威嚴。
「怎麼?」
楊逅略感意外的問,「你們認識?」
張幼雙當然知道,現在這種情況,空口無憑的事最好不要立刻就說。
免得被人反咬了一口。
張幼雙冷靜了下來,先是行了一禮,審慎地說:「曾有過一麵之緣。」
這從容不迫,不卑不亢的表現倒是引得楊逅多看了一眼。
當然也隻是一眼,隨即就將目光投向了張衍和一個陌生的,神色灰敗的中年男人身上。
問那中年男人,「他,你可認得?」
那中年男人麵色灰白,神情頹然,看了一眼張衍,就迅速避開了視線。
「認得,這是張衍,」閉閉眼,復又加上了一句,「曾向我賄買過考題。」
祝保才,王希禮幾人差點兒沒沖上去。
祝保才怒道:「你說什麼?
!」
楊逅不悅地加重了語氣:「肅靜!」
接著又問:「那其他人呢。」
中年男人:「都、都曾向我買過!」
王希禮差點兒就給氣笑了,「我未曾見過你,又如何買通你?」
張幼雙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地問:「說買過你可有證據?」
此時她也已經推測出來了,這個中年男人就是那個被查出舞弊的李房考李賢。
張幼雙要證據,李賢眼裡露出了抹微不可察的慌亂:「……證據、證據。」
張幼雙看在眼底,繼續追擊:「簽字呢?
文書呢?」
中年男人拔高了嗓音:「舞弊這種事,當然不可能留下文書!」
王希禮:「你我之間,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害我們?」
張幼雙依然沉靜:「是受了別人支使對嗎?」
話音剛落,大堂裡忽然響起兩道嗓音。
這個李賢渾身一僵,「你說什麼?
!」
「張娘子這是何意?」
薛鼎忽然問。
張幼雙瞥了薛鼎一眼:「是受了他支使對嗎?」
她這話就差明示了,果不其然,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怎麼地,薛鼎果然惱怒了,振振有詞道:「張娘子何故攀咬於我!」
還攀咬?
!張幼雙差點兒也給氣笑了,腦瓜子一陣突突的。
好在楊逅並沒有阻攔她,反倒還鼓勵她繼續說。
「你繼續說。」
張幼雙努力冷靜下來,「我與這薛鼎曾有一麵之緣……」
她屬於越生氣就越冷靜的體質,做了幾個深呼吸之後,腦子十分清醒,倒了核桃車子般地啪啪回懟。
便將上回相親的事都說了出來。
「我與那薛郎君因為此事生了嫌隙,當時越縣花椒樓的諸位食客都可於我作證。」
楊逅問薛鼎:「她說的可是真的。」
薛鼎冷笑道:「確有此事,不過這事又能證明什麼?」
「不過一麵之緣,素日裡無冤無仇的,即便鬧得不歡而散,我何至於費心勞力做到這一步!」
「還望大人明察!」
張幼雙緊追不放,希望盡量能打亂對方的步調:「當時考第二場的時候,我曾見過你的身影。」
可她還是低估了這位的無恥程度!薛鼎大言不慚:「或許是認錯了也未可知。」
張幼雙靜靜地看著他:「郎君不是考生,家中也並無親眷應舉吧。」
薛鼎的家庭情況,在此之前媒婆就跟她介紹過了。
薛鼎顯然是早有準備:「自然是來走親訪友的。」
「那貢院呢?」
薛鼎斷然道:「難得盛景!來看看又有何妨?
!」
「可郎君方才卻說是認錯人了!」
薛鼎霎時間變了臉色!
張幼雙轉過身,麵向了楊逅:「大人,民女以為有沒有認錯,找來當時的考生認認便知。
不過在此之前,民女還有個提議。」
楊逅道:「你說。」
張幼雙吐出一口氣:「還請大人重新出題讓我這些學生們再考一次!這是最簡單不過的法子!」
「我相信,我門下的學生們哪怕再考一次,也依然能中!」
楊逅聞言點了點頭:「我確有此意。」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
她雖然很想讓薛鼎付出代價,但在這種證據不充分的情況下,她就算嘴炮也沒有任何用處,最好的處理方式還是先洗刷冤屈。
明道齋的少年們俱都沉默了下來,縱有不滿,到底也明白為今之計隻有如此,便都行了一禮謝過了楊逅。
隻是這回若考得不好呢?
若發揮失常呢?
難不成還真坐實了舞弊的說法?
還有這好不容易考來的名次難道就這樣作罷了嗎?
既定了下來,楊逅便吩咐考官再去拿卷子。
他轉向張幼雙道是:「既如此,娘子先回吧,等考完了,本官看過了,再另行通知。」
張幼雙這個時候也是心煩意亂的,她很想要再申辯幾句,可對上楊逅的視線,張張嘴,又閉上了。
深刻地察覺到了一股無力感。
這種地方,嘴炮是不管用的,哪怕她在越縣揚名了也還不夠,沒有實權,哪怕知道這是薛鼎在暗中搗鬼,她也隻能疲於應對。
朝張衍他們露出了個鼓勵的笑,張幼雙腦子一團漿糊地退了下去。
她想,她這個時候笑得肯定很難看。
真是的,還不如不笑呢。
衙門的門檻很高,她剛跨過一隻腳,再往前卻沒能走動。
因為有一雙手在門前穩穩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鼻尖縈繞著熟悉的風雪氣息,張幼雙猛地抬起頭,睜大了眼,看清來人,眼睛裡忽然就熱了。
這熟悉的氣息非但不顯得冷冽,但是令人倍感溫暖與安心。
一道冷淡的嗓音,在大堂內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地響起。
「楊期生,這麼多年不見,你恁的威風。」
俞峻終於去而復返。
俞峻他來得匆忙。
屋外秋雨不絕,馬上這一路奔波,他未曾打傘,渾身被雨水淋得濕透了。
半垂著的眼睫,有晶瑩的雨滴滾落,順著高挺的鼻梁,一直落入衣襟前。
烏發散亂,如玉的肌膚上都好似朦朧著些淡淡的水汽。
青色的衣擺一路上飛濺了不少泥點子。
整個人仿佛是從水裡和泥裡撈出來的。
但哪怕狼狽如此,雙眸也依然清冽如刃,兩泓如鏡般明而冷的秋水,此時宛如氤氳著寒重的夜霧。
依然是凜凜斂斂,如琨玉秋霜!
而最引人注目的卻是男人手上提著的那一把劍!
這是一把足有一米高的,形貌古樸的漢劍!
此時此刻劍身也正往下滴落著雨珠,水汽浸潤了劍鞘,劍身兩麵分別飾以蛟龍與鳳凰紋,劍柄飾以北鬥七星。
在這道人影闖入大堂時,大堂內眾多官員麵上紛紛露出驚愕、不悅之色。
「何人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