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城裡的月光(1 / 2)
門哐當一聲關上,剛剛李謹就直接拉著李慎進去,爸爸也沒來得及多想,隻能先跟著進去。
走廊的聲控燈灑著暖暖的光芒,薑杉沒有回家,也沒陪李慎他們看房。隻是呆呆地站在走廊裡。
小區很人性化,每家每戶門口,哪怕是隔壁80平的單身公寓,也裝著電影院中的聯排禮堂椅子,作為殘疾人設施。
薑杉把座椅翻下,此刻的椅子還很新,齒輪順暢地咬合。
但好幾年之後,齒輪也變得鏽蝕,她無力的手隻能慢慢的,一點一點翻下座椅,鏽蝕的齒輪發出尖銳的嘯叫,她是多想馬上按下,但就是沒有力氣。
延宕的曲調不停嘲諷她的無力。
她垂下頭,頭發把側臉全部遮住,像一層黑色的帷幔,擋住聲控燈的所有光芒,在臉上投出漆黑的陰影。
靠著牆,裡麵傳來他們的交談,多是些愉悅輕快的聲音,看來老爸老媽對他們姐弟倆都很滿意,一如從前。
但牆外隻有一片死寂,聲控燈突然滅了,黑暗一瞬間吞沒薑杉的身形,帷幔裡傳來低低的抽泣。
黑夜是最好的掩飾,薑杉抬起頭,遠方發光的寶塔倒映在眼淚之中,她的眼睛卻看向夜空。
雨層不厚,月亮的微光還影影綽綽,時不時有些遠鶴排空,留下飄飛的剪影。
薑杉愛這種意境,但此刻在她眼裡,似乎有飛機呼嘯而過。她是否有一天,也是這樣坐著飛機,前往異國他鄉。
她真的要出國嗎?
黃色的樹林裡分出兩條路,可惜我不能同時去涉足。
狹長的走廊似乎也變成兩條,蜿蜒著通向未知的遠方,她努力睜開眼睛,想看得再清楚些。
其中一條沒有她的身影,有的隻有爸爸媽媽。他們一天一天攜手回家,甜蜜地享受著二人世界。但漸漸地,身子逐漸佝僂,坐在她現在坐的椅子上,中秋月亮把他們的哀傷照得清清楚楚,他們想著她們的女兒。
而另外一條走廊則溫馨得多,門裡是爸爸炒菜的翻勺聲,她和李慎在門外,在分別前淺淺得相擁。等到了高考結束,他們再無顧忌,牽著手,坦坦盪盪地走進她的家門。
「爸,媽,我這輩子就他了。」
也許再後來,同一個「喜」字貼在兩戶人的家門,也不用送親,迎親的隊伍,出門,拐個角就到了。
這時候,門突然開了,聲控燈驟然亮起,兩條走廊合二為一,又成了眼前空盪盪的走廊。
幻境崩碎,在最後瀕臨破碎的幻境碎片中,她看到了她要選擇的結局。
她會在中秋的晚上,再一次坐在這裡,聽完裡麵李慎與他妻子的嬉鬧。再敲開自家父母的門,自豪地告訴他們,他們的女兒回來了,有了突破性進展。
「杉杉,你坐在這乾嘛。」
李慎走出門,裡麵看房不需要他,幾個人已經進入初步商量價格的流程。
剛剛在屋內,他就覺得心頭不安,隻想出來走走,一出門,就看見薑杉急急垂下了頭。
拉開座椅,李慎也坐在她旁邊。長長的頭發遮住她的側臉,李慎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察覺到壓抑的空氣。
他的心驟然揪起來,這個樣子他印象太深刻了,他的聲音裡也不禁帶著點顫抖:「杉杉……怎麼了。」
薑杉擦乾眼睛,馬上平復好情緒,這種藏起心情的表演她也做過無數次了。
「老李,媽媽讓我出國。」
李慎聞言,心中驚懼稍稍平復,不是舊疾重發就好。出國這件事他在以前也有所耳聞,但薑杉最後還是沒去。一是她高考考得很好,她爸媽也舍不得她;二就是因為他了。
李慎雙手綰起她的頭發,從手上扯下一個小皮筋,一個乾淨清爽的高馬尾出現眼前。
拍了拍雙手,李慎說道:「這樣多爽利,披著頭發,心情也不好。你想去的話就去,我知道你一直想看看奧姆斯台德建的園林,看看國外的自然式園林。我的話你不用擔心的啦,我又不在乎異地戀,異國戀這種東西。大不了我努努力,弄個交換生去你那。」
但有句話李慎沒說出口:「你一定要把所有上一世沒有細細體會過的,都再體會一遍。」
兩人許久無言,霎時間,走廊又陷入一片黑暗。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風把雲層吹開。遠方山峰上的塔輝煌依舊,山體上的蒼鬆翠柏,飛湍瀑流到是被照得一清二楚,綠海之中飛出一條銀龍。
那是燕子岩,每逢下雨天,山泉才會匯聚成瀑布。那裡坍圮的道觀還沒重修,月光之下,也隻能看清個大致框架。
他突然很想帶著薑杉去看看,把一切將要逝去的都珍藏起來。
李慎壓低聲音,在薑杉耳邊耳語:「喜歡嗎,這種借景,下次我們去看一看。」
薑杉淺淺回答道:下周六吧,期末考前。」
她要出國。期末考,自己成績下滑之後,被逼著分手是不可避免,出國就是最後的稻草。讓她在期末考前彌補下缺憾。
李慎得到答復,剛想進房間,免得被嶽父嶽母起疑,就感覺薑杉把頭靠到自己肩頭,哼起歌來。
風呼呼地從窗外灌入,把薑杉的歌聲吹得斷斷續續。李慎偏了偏頭,把耳朵湊到薑杉嘴邊,才勉勉強強聽清。
是《城裡的月光》,不同於許美靜的釋然,薑杉的聲音有一種濃濃的不甘。
「每顆心上某一個地方
總有個記憶揮不散
每個深夜某一個地方
總有著最深的思量」
在不甘之後是深深的失落,他聽明白了,薑杉是要出國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薑杉在想,她是否能一刀兩斷地,揮散這一切。畢竟最近幾天的生活太美好,讓她都有些舍不得。
「看透了人間聚散
能不能多點快樂片段
城裡的月光把夢照亮
請守護它身旁」
到期末考為止的日子裡,她能不能多點快樂片段?她的夢又是什麼,治好自己的病似乎隻是個白日夢。
哪怕真的能治好,那時,她還能回頭,來找李慎嗎?
她還想再哼些調子,但下一句就哽在喉嚨,怎麼也說不出來。
那一句是「若有一天能重逢,讓幸福撒滿整個夜晚」
重逢,應該是各自幸福。雖然是這樣想著,她卻唱不出來。
她是個很自私的人。
李慎本來是有些緊張地坐著,突然他更加舉足無措。
原本月華滿照,走廊裡滿是風的呼聲。而此刻,天地間一切似乎都恍然失色,所有聲音都變得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