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城(1 / 2)
微安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上的一塊汙漬。鼻端是廁所裡特有的清新味道。胃部灼痛像是喝進了一整瓶硫酸,不斷反湧的感覺逼迫她踉蹌爬起來撲向洗漱池。
吐出來的東西裡有沒有消化的膠囊外殼。
什麼東西?
【通話:傑克】
幾個大字出現在她的視線正中間,不論她看哪裡,它始保持著相對位置不變。就好像是長在她視網膜上。
她懷疑自己昨天是不是喝壞了腦子產生幻覺。
還是被人下藥了?
也許是手機?下意識地去扌莫手機想關掉通話,扌莫了個空。甚至她手伸的地方根本連口袋都沒有。
低頭看看,身上穿著不知道是誰的衣服。皮質長褲和上衣,緊緊包裹著身體,誇張的金屬項鏈在偏白的光線下閃爍著刺目的光澤。
好看——代表難受。
她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這時候廁所門被推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大步進來,看到她瞬間猛地站住。甚至退了一步,回頭看門上的標誌,確認沒錯後,又看向她。
「你有事?」微安不耐煩。
「上……上廁所。」
「那你上啊。看著我乾什麼?」
中年男人看了她好幾眼,快速越過她走進隔間去。
微安雙手撐著洗漱台垂頭站著,努力回想發生了什麼。但腦子裡一片空白。她把嘔吐物裡的膠囊外殼挑出來皺眉審視。
「通話:傑克」幾個字又跳了出來阻擋了她的大部分視線。
提示音在微安耳邊狂響讓她想吐。
手機在哪兒?
快他媽讓這東西停下來。
她胡亂在全身上下扌莫了個遍,沒發現可以裝手機的地方,但在耳朵後麵扌莫到了一塊硬片。
在她觸扌莫到的瞬間,提示音終於停了,雖然腦子裡餘音繚繞,但多少是舒服點了。
「怎麼樣?最近挺忙?工作結束了嗎?你沒事兒吧?」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寸頭壯漢的畫麵出現在她視線的左上角。
微安認真分辨了一下,確定對方是陌生人。
但誰知道呢,就算認識她也不記得了。
她什麼也不記得了。隻記得自己的名字,微安。
聽對方說話語氣似乎跟她非常熟悉。
「你他媽說話小聲點。」她腦仁疼。簡直像是腦袋裡裝了一大碗熱騰騰的豆腐腦,動作大點就要晃散了一樣。
「你看上去不太好啊。」傑克說。
「你能看見我?」她扭頭看向四周,沒有看到攝像頭。
「餵,v,你沒事兒吧?你有點奇怪。我他媽地在和你通話,當然能看見你。」對方表情疑惑。
微安看著身後牆的方向,動作停下來。
那裡有一麵巨大的鏡子,裡麵穿著皮褲皮質緊身衣的女孩正在盯著她。
對方一頭粉藍色的爆炸頭,發尾帶著些粉紅色調,一道似乎是植入在皮下的金屬長條從鼻梁正中間橫過去,將整張臉分割成上下兩半,蒼白的皮膚泛著保養得當的光澤,濃烈的眼影與紅唇,讓她充滿了生人勿近的氣息。
當她一臉疑惑地向鏡子走去,對方也一臉疑惑向她走來。
她伸手向鏡麵,與同樣動作的對方雙手相抵,鏡麵冰冷的觸感,提醒著她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不是夢鏡。
「v,你沒事吧?」叫傑克的男人還在詢問她這個問題:「你看上去真的不太好。臉色太難看了。」
微安感到呼吸困難,她伸手在耳後胡亂按了一氣,通話中斷。然後將頭湊近鏡子。
這是她,但完全不是她。原本她臉上沒有這些金屬植入,耳朵後麵也沒有那個奇怪的金屬片,視線中更不會有奇怪的提示信息。頭發也不會染成這種鬼顏色。
她討厭藍色。
上完廁所的男人走出單間,發現她一直盯著自己全身都不自在。手也沒洗就立刻離開了。
微安閉上眼睛緩了口氣,過了一會兒轉身一把推開廁所的門。
她得挺清楚自己在哪兒。
-
和她想得不一樣,外麵不是什麼酒吧或者夜場,而是灰色的大廳。
這色調讓一切看上去異常冰冷,牆麵的白熾燈將大廳照得燈火通明。西裝筆挺的職員們,在寬闊整潔的走道快步來去行色匆匆。牆上沒有看到什麼標誌。
再次突然響起的通話提示讓她下意識地捂了捂頭。
他媽的,這聲音像是來源在腦子裡。
「你在哪兒呢?十分鍾之前就該到我辦公室來!」顯示為詹金斯的男人出現在她視線的左上角:「立刻上來。媽的那個表子把我們給坑了。」
通話被掛斷。
除了通話時會出現在左上角的圖像。微安注意到了自己視線中還有別的東西。
比如,左下角有一個她看不懂的圖形數據,右下角是一些不停閃爍的數字,它們伴隨著向上的綠色箭頭和向下的紅色箭頭。
視線正上方有一塊跑馬燈似的字幕:
【心率:上升/皮質醇水平:上升/每日熱量攝入報告:低於最佳指標865卡路裡】
【量化開悟有五條待處理通知】
【醫藥報告:神經增強-建議劑量增加15毫升】
【法蘭克福危機進一步惡化,需要立即采取行動】
【詹金斯在他的辦公室等你】
右上角則大概是地圖。簡單的圖形上麵標記著詹金斯的位置,以黃色的虛線指示方向。
這他媽到底怎麼回事?
未來世界?
那麼,如果有未來這個概念,是不是她曾經生活在科技沒這麼高的過去的世界?
腦仁一陣陣地發痛。
微安扶著牆站了一會兒,感覺痛感似乎緩和了一些,又或者是她已經痛麻木。
緩過來之後,她扭頭向出口的標記走過去。
什麼詹金斯,誰管他。
她需要躺一會兒或者看醫生。
要麼她瘋了,要麼是那個膠囊搗鬼。
但可以離開這裡的電子門並不為她開啟。
其他人都能順利通過,隻有她走近時門卻紋絲不動。並提示她「詹金斯在等你」。
她試了好幾次最後隻能放棄。扭頭走進上樓去的電梯。
進門前看見對麵的牆上有一塊大顯示屏。
當她注意著顯示屏,女播音員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2071年,荒阪公司安全部隊阻止了舊金山大規模□□,使城市免遭毀滅。」
「2074年荒阪公司調查組消滅了裡約的恐怖組織,終結連環恐怖襲擊並處決了一乾要犯。」
「2076年荒阪反情報部為雅加達的公司峰會提供高效服務,粉碎了45起意圖實施破壞的襲擊。」
「2077年荒阪將如何繼續創造輝煌,要看你的了。」
手段並不高明的企業文化宣傳。
微安在心裡默念『荒阪』這個名字。
日本人的公司?
電梯門關上,將大廳的聲音隔絕在外。
站在她身後的男人扭頭的時候,從電梯金屬牆的倒影中看了她一眼。
但在她看過來時,立刻就移開了視線。
其他人則都沒什麼表情各自隻關注自己的事似的。
雖然在一個大樓工作,似乎誰也不認識誰。大家相互並不交談。
但微安總感覺到其他人的視線。
這讓她很煩躁,但她看過去這些人又好像根本沒有在意她的樣子。
她扭頭盯著電梯中的屏幕轉移注意力,裡麵在播放的是一段空戰影片。
男播音員聲音亢奮:
「1919年是我國一個重要的歷史轉折點。美國禁酒令的發端,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還有荒阪三郎大人的神之降世。
在早年,三郎就積極投入了自己父親所創辦的產業,這位年輕人很快表現出…………於是荒阪三郎加入了舊日本海軍……23歲時榮獲海軍上尉軍銜,憑借二十次已確認的空戰勝利,他將永遠作為戰果最輝煌的戰機飛行員,被後世之人所銘記。」
「但一九四二年,在一次常規任務中,他的飛機嚴重受損。然後,盡管身受重傷、飛機故障,三郎依然排除萬難,成功地返回了基地……休息片刻之後,我們將為您繼續講述……」
微安看著屏幕上的黑白影像資料,對這樣赤裹裹的吹噓並不太感興趣。
顯示到達33樓時電梯停下來,屏幕上顯示已經到達『反情報部』。
這裡也是微安的目的地。
反情報部?
感覺不太好。
總之快點見過人,然後應該就可以出去了。
微安走出電梯,就遇到三個職員正在電梯邊的沙發上閒聊。看到她立刻停了下來。
一邊前台提醒她:「詹金斯在等你。」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微安努力看上去自然,順著地圖提示向前走,一個拿著咖啡的男人從走廊另一邊過來,看到她立刻打招呼:「嗨,怎麼樣?」
這是詹金斯?
應該不是。他看上去太和善了。和全息通話中的人長得一點也不像。
她不想節外生枝,隻想快點應付完詹金斯離開這裡,於是沒有理會。
但對方顯然非常熱情,他大步跑過來:「是我啊,弗蘭克,我們在『冰瀑』見過。東海岸,記得嗎?」
微安感到不耐煩:「不好意思,我趕時間。」快步繞開他。
「有時間的時候聯係我。我有事要跟你說。」弗蘭克在身後大聲說。
微安胡亂揮了揮手,表示自己聽見了,並加快了步伐。她仍然感到不舒服,不想在這裡拖更長時間。
走廊的兩邊都是辦公區域,一區域中有無數工作台,每個工作台的人都要麵對九塊以上的屏幕。數據不停地閃過。一邊是大的會議室,裡在的人低聲討論著什麼。蜂巢花紋的玻璃牆讓他們幾乎沒有隱私。
在走廊轉角的地方,有個休息室,裡麵有三個人在聊天,見到微安走過來。其中的女職員立刻扭過頭提示同伴:「詹金斯的人。別看她。」
三個匆匆拿著咖啡杯若無其事走開了。
微安穿過走廊來到走廊的盡頭,地圖上顯示詹金斯的辦公室就在那個大門後麵。
玻璃門進去後,是長方形什麼也沒有的通道,像是個緩沖地帶。
通道的盡頭是金屬雙開大門,門上方有可疑的紅色條燈,這種東西隨處可見,也許是什麼監視器之類的東西?微安不確定。
在她邁進玻璃門的瞬間,它就在她身後閉合。
紅色的警示條占據了她整個視線。這讓她幾乎什麼也看不見。
【注意,正在被掃描中】
聲音帶給她腦部的負荷讓她幾乎要吐出來。
三秒後「已確認身份」的提示音響起,那條警示消失了,她終於獲得些許平靜,盡頭緊閉的金屬大門也打開。
一個男人站在巨大的屏幕前。
屏幕裡,是個會議現場,麵目模糊的人們正在討論著什麼,巨大的esc三個字作為會標出現在會場的牆上,下麵的小字寫著euroean sace council。
歐洲空間委員會?
什麼組織?
她走過進,站在屏幕前的男人聽到了她的聲音回頭看了一眼:「v,你先坐一會兒。」
這應該就是詹金斯。他正在跟什麼人通話。說著關於投票的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裡那些在開會的人。對著通話另一邊的人問:「他們開始投票了。情況怎麼樣?」
對麵不知道說了什麼。
「嗯哼,和我們想的一樣……你知道怎麼辦,動手吧。」
話音剛落下,屏幕上所有參會人員的耳後金屬植入物體突然爆炸。血霧充斥著整個空間,人們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他站在屏幕上欣賞了一會兒,才關閉屏幕。扭頭向微安看過來。
微安目光從大屏上才剛移開,想吐的欲望更強烈了。但強忍著不適,不動聲色地在他辦公桌前坐下。
詹金斯示意她等一會兒,不出所料,沒幾秒鍾就有電話進來。
他做了個譏諷的表情接通電話:「嗨艾伯納西。」在旋轉椅上轉了個圈。
對方的聲音被外放,是個女人,聽上去三十多歲左右:「投票我看了,你解釋一下怎麼回事?」
詹金斯滿不在乎地點了根雪茄:「是大清洗,還不是為了給法蘭克福那邊擦屁股。跟說好的一樣,我把麻煩解決了。」
對方顯然不滿意:「我讓你解決問題,不是讓你在歐洲空間議會搞屠殺的!!你知道壓下來這件事,得花多少錢嗎?」
詹金斯仍然不在乎:「行動很成功啊。生物技術被擠出去了。」
艾伯納西譏諷:「你總是選阻力最小的方式,而一點也不在乎細節,可真是你的風格啊。但這件事,我不會就這麼算了。你等著被內部調查吧!」
電話被掛斷。
詹金斯冷森森地罵:「我一直恨這表子。」向微安看過來。
微安坐在那裡,臉上表情鎮定並沒有什麼破綻,順著他的話說:「她可不是第一次坑你了。」
「當然不是第一次!!」詹金斯怒道:「這次為了搶特別行動總監的位子,那個表子在日本高層麵前把屎盆子往我腦袋上扣。現在她每天都提防著我,就怕我有什麼動作對付她。但她也就隻敢威脅我而已。畢竟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嗬女人,自己沒膽子做的事,全讓我做。」
微安在心裡微曬,不知道這個詹金斯牛什麼,他還不是乖乖給人當狗嗎。
她對這裡的事不感興趣,隻想快點完成這次會麵,離開這棟樓。
詹金斯說著向她看過來:「要是你,你會怎麼做?」
微安說:「你得保護自己。起碼讓她知道,別把你當墊腳石。給她點顏色看看吧。」
「你說得很對。」詹金斯走到茶幾邊,拿出一個盒子推過來。
盒子打開,裡麵露出一小塊像電話卡一樣的東西。
什麼玩意兒?
微安走過去。
「數據芯片。」對方說:「給你的,拿去吧。」
微安拿起來,對方仍然看著她。仿佛在等什麼。見她沒有動作問:「你不看看嗎?」
看?怎麼看?
微安仿佛駕輕就熟般拿著它向耳朵後麵扌莫索。
詹金斯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她在看過這麼多畫麵後,對方如果發現她有什麼問題,估計她很難從這裡走出去。
拜托,插槽最好在這裡!!
仿佛是聽到了她的祈禱,手指觸扌莫到了一塊不太平整的地方,芯片靠近就被自吸納進去。
無數的紅色資料彈窗在她視野中彈出來。一些人的姓名、影響、銀行賬號、生物識別、創傷小組卡片、身邊親信的名字——司機、安全主管、情人、情人的老公應有盡有。
「這是我這段時間收集到的。」詹金斯抬頭看她:「你用這個,把艾伯納西給我解決掉。」
艸!微安差點脫口而出。
詹金斯不陰不陽地說:「你不是說了嗎,我得保護我自己。」
微安腹誹:對,我說的,你這麼聽我的話我叫你去死你去不去!
口中說:「如果今天的事別人知道,我會完蛋。」
雖然知道得不多,但艾伯納西對詹金斯這麼不客氣,並且還能在高層那裡給詹金斯使絆子,那必然比隨意就在大型會議上屠殺的詹金斯在這個公司中地位更高。
詹金斯說:「沒錯啊,公司裡誰不知道,你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我最信任你,這件事如果和我有關,說和你沒關係也不會有人信。但隻要你夠小心,她死後我保證不會牽扯到我們身上。」
微安心裡在冷笑。那要是我不小心呢?馬有失蹄人有失手,對這麼高職位的人下手不會容易。難免會有些問題。
詹金斯估計是到時候會把黑鍋推給她。
什麼不會牽扯到兩人?
是不會牽扯到他自己吧!
再說,他的話誰他媽信啊。她認識這人是誰?
「如果我拒絕呢?」微安說。
詹金斯說:「不要問這種蠢問題。我不是在請求你。」
他把一打現金拿出來,丟給微安:「信用芯片交易會被追蹤,紙幣安全。」
微安把錢收下。她也沒真打算對方會說,不做也沒關係。
詹金斯翹腿坐在沙發上:「找的人要合適,不能和公司有任何牽連。」他低聲提醒:「最關鍵的任務,要派你的心腥去,明白嗎?」
艸。微安在心裡暗罵,她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去他媽哪找心腹?但不動聲色回答:「明白了。」
「開我的浮空車。就在外麵。」詹金斯笑:「別讓我失望。」
微安快步出去,剛走出玻璃門就有個職員迎上來:「你需要報告已經做好了。」
微安敷衍:「發給我,我之後會看。」
立刻大步離開,按著地圖上的指示,去浮空車停機坪。
【通話:傑克】的提示又出現了。
「v,怎麼樣,你老板沒殺了你呀。這一趟走得舒服嗎?」
微安應付:「就那樣吧。有什麼可舒服的?」
「你有麻煩了?」
「沒有。」微安說。努力壓抑著那股不耐煩。
「我看你是有麻煩了。到麗姿酒吧來找我。」傑克說。
微安皺眉。
也許傑克就是那個『心腹』?
通話結束,微安加快步伐隻想快點離開。但又有個職員跑過來攔住她:「有個東西得你簽字。」
「什麼事?」微安感覺到自己太陽穴在突突地跳,視線右下角那些數據看上去很不穩定,一個紅色的人形在一閃一閃的,可能代指她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
「我們在『生物技術』公司的臥底說……」職員拿著文件:「他已經得到了最高權限,但現在為止還沒有查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但他可能已經暴露了。我們是讓他繼續,還是把他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