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冷血日子人的兩張車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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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明是個日子人。

性別男,愛好女。

二十一歲,四年前來HK務工。

隻為了給他的妹妹湊學費——免得文盲父母的教育下,這一家子接著兒女雙盲。

他在紅磡地鐵站的鹵味店當收銀員。

如果你也乘這條地鐵,應該能在地鐵靠近檢票口的小門店看見這麼個人。

他一米七出頭的個子,不算高。

麵對客人時偶爾會擠弄出一點笑容,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那股子服務營業的勁頭。

如果沒有客人,他是一副生冷的模樣。眉頭緊擰,似乎無時不刻都在思考著——思考著如何把日子接著過下去,隻是今天這日子似乎是過不下去了。

他收到了兩張假鈔——確切來說,那是兩張質感非常像紙鈔的車票。無論票麵厚度還是紙張紋理都像極了千元貨幣。

當夜晚來臨,地鐵站的燈光逐漸熄滅,唯有一點點安全燈的光源朝著出口蔓延過去。

他捏著這兩張車票,心中焦慮不安。

鼻子裡嗅到圍裙上油漬的鹹腥味道。

眼睛裡看見廣告燈牌失光失色後像妖怪一樣濃妝艷抹的模特。

踏出去的步子在空盪盪的甬道裡發出冗長的回音。

他緊張地咽下唾沫,不敢正眼去看手裡的票據,隻希望這兩張車票,能在昏暗的燈光裡變回鈔票。

「收了假錢,要照單全賠。」

「店長說,收了假錢要照單全賠。」

他隻是念叨著,像是魔怔了。

「誰會用一千塊的大鈔來買牛雜呢?還用了兩張,我怎麼會上這個當?」

「白露得了皮膚病,請了三天假,要看醫生,要看醫生她得接著念書。」

「她必須看醫生」

「她要好好的。是我把她從家裡帶出來的,我得照顧好她」

「我」

都說成年人的崩潰往往就在一瞬間,可是他連崩潰的時間都沒有。

他還有兩個小時回到鴿子籠一樣的出租屋裡,給妹妹江白露準備明天早午晚三頓飯食。

接著洗澡,刷牙,在十一點之前必須入睡,否則第二天可能趕不上早間的開工鈴。

回家的路上,他對著手機銀行的餘額看了又看,裡邊還存著下個月的房租和生活費,不過明天開工查營收賬目就得傷筋動骨。

直到老舊的電梯門鈴發出刺耳嘶鳴。年久失修的生鏽門鎖開始慘叫,進門就是廚房和廁所。

江雪明看見妹妹站在隔壁上下兩層的木架床旁邊,穿著短袖短褲,隻是站著,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

彷佛一直在等他回家。

沒來得及收拾的碗快和餐桌就這樣擠在小房間裡。

「哥」江白露怯生生地問候著:「我沒洗碗對不起,對不起我今天感覺很累。」

「別說了,別說了」江雪明褪下圍裙的速度非常快,開始收拾碗快,準備做飯。

廚房非常小,白露在一旁也幫不上什麼忙,隻得乾看著。心中隻顧著著急,一個勁的解釋著。

「哥我不是想偷懶本來說好的是我來洗碗可是今天我發現手上也長了斑。」她背著手,不敢把雙手伸出去。

雪明:「給我看看。」

「不我要不等明天?」白露立刻改了口,眼睛裡透著慌亂:「要不我睡一覺?睡一覺說不定它就好起來了!哥我怕傳染給你我」

江雪明的聲音都變小了,他心中的石頭變得更沉:「給我看看,白露。」

在蒼白的燈光下。

白露兩眼無神,黑眼圈也一下子暴露出來。她整張右臉有一半布滿紅斑,蔓延到脖頸和鎖骨。

他捧著妹妹的雙手,又看見腕口和大拇指的肉丘上出現了一團團紅斑,一路長到了小臂,不少地方已經結塊隆起。

他問:「疼嗎?癢嗎?」

白露隻搖頭。

他接著問:「醫生怎麼說?」

白露斜著眼,抿著嘴。過了很久才開口。

「隻說是過敏。」

他回過頭,接著收拾屋子:「那就是過敏,別害怕。」

白露急切地問:「哥要花很多錢吧?」

他忙裡偷閒回了一句:「沒事,沒問題。」

白露依然很緊張:「要不要不我們回去?」

問出這個問題時,白露她有一萬個不甘心。

「別胡思亂想,我把你帶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躲開爹媽,要你好好讀書,回去乾什麼?讓他們給你安排親事掙嫁妝嗎?把你綁在轎子上送去山裡?」雪明終於將妹妹扶回床上,「安心養病。」

「嗯」白露拉上簾子,一對烏溜溜的眼珠子往外瞄。她看著雪明哥哥忙裡忙外的樣子,安下心來。

她聽見食材在鍋裡咕嚕咕嚕響。

她嗅見特價雞月匈肉和通心粉在白水裡煮出來的味道,盡管嚼起來像是樹葉和泥巴一樣,但是很香——那是哥哥親手做的。

她看見哥哥麻利地收拾菜板,整理儀容儀表一絲不苟的樣子。

她滿肚子的小心思,琢磨著,哥哥那麼好看,應該可以找到一個富婆,到時候就能過上好日子啦,隻是要多笑笑——畢竟哥哥不喜歡笑。

她喊著:「哥,我給你說個笑話。今天我同學和我說的。」

雪明還在鏡子前收拾胡子,瞥了一眼鏡台上的車票,也沒放在心上,「你說,我聽著。等你睡著了我再睡,別害怕。」

白露接著說:「我同學講,你這個人好怪。」

「好怪?她們不喜歡我?」雪明捏著剃刀,仰起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那是個早就被生活磨得工工整整的日子人。

「沒有沒有,她們喜歡,我們在地鐵口看見你,她們都說你不像個賣牛雜的,像個明星。」白露的調子變得俏皮:「哪兒有得閒偷懶時候就開始看書讀報的牛雜販子,也不和客人討喜賣笑,送鹵味的時候,動作是在倒紅酒一樣。就像是黑夜裡的螢火蟲,像是」

江雪明臉上難得有點笑容。手中的剃刀也像是明白了妹妹逗趣的心意,終於變得鋒利起來,「得配上馬丁尼?加橄欖和檸檬片?再來一口殺豬刀?」

白露接著形容著:「像個殺手,是的哈哈哈哈哈偽裝成收銀員的殺手。」

「嗯。」江雪明隻是應了一句。

「沒意思沒意思我都那麼努力了!你就嗯一下?」白露都囔著,翻了個身,「沒意思,睡覺咯!」

不過一會她就睡著了。

等細微的鼻鼾傳出來,雪明終於捯飭完裡裡外外,他帶著一桶衣服去了洗衣房,回來時,站在廊道的晾衣繩下看星星。

他這個日子人,終於有了點時間用來崩潰。

他捂著臉,摩挲額頭,盡量讓聲音小一些,免得吵到一堆日子人鄰居。

「對不起,妹妹哥哥是個壞人。答應了做不到的事情,怎麼辦呀這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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