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尾金魚(1 / 2)
【今天是第八天也是第一天,第一個來找你的一定是院長爺爺。不要害怕,餘今。這是你自己寫的便簽。】
餘今從床頭上將剪成魚形的藍色便簽紙扯下來,大拇指碾過句尾畫著的卡通小金魚,昨晚寫便簽的記憶他是有的。
他叫餘今。
這裡是醫院,也是他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院長爺爺……
餘今記不起那張本該存在他記憶裡的臉。
他揉了揉自己額角,沒有強求自己回憶。
主要是他強求也沒用啊。
這麼多年了,不一直都是這樣麼。
與其強求讓自己頭疼欲裂,還不如順其自然。
餘今每天都很佛。
等他洗漱後,單人病房的門就被敲響:「餘今?你醒來了嗎?」
隔了一張門響起的聲音稍顯老態,卻也中氣十足,還帶著點小心。
餘今覺得熟悉,但記憶卻像是被糊了水泥一樣:「我醒了。」
門被人打開,個頭不算高的老人穿著白大褂站在門口,他手裡提著保溫盒,臉上的老年斑已經很明顯,頭發也花白,佝僂的脊背在告訴餘今他的年歲已高。
餘今試著問了句:「院長爺爺?」
院長早就習慣了每到第八天也是第一天時的問話,他不厭其煩地笑笑:「是我,和以前一樣,喊爺爺就行了。」
餘今喊了聲爺爺。
他相信的很快,無論是便簽,還是院長。
因為他也隻能相信。
他還記得自己有病,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這是一種心理障礙,他對人的記憶隻有七天,每到第八天,他就隻記得事情,記不得人也記不得臉,唯一能被他記住的人名,就是自己的名字。
醫生說,這是他的大腦受到刺激後給自己下的暗示。
人的大腦很復雜,為什麼會這麼暗示,又究竟為什麼會造成心理障礙,也是醫生們很感興趣的研究課題。
院長:「今天食堂早餐是你愛吃鮮蝦粥,我還給你打了蔥油餅,快趁熱吃。」
餘今從他手裡接過保溫盒,說了聲謝。
餘今揭開蓋子,煮的剛好的鮮蝦粥飄出白霧,帶著令餘今垂涎的香氣。
餘今迫不及待地勺起一隻蝦,一邊吹,一邊看著院長把他剛剛放在桌子上的便簽折起收到口袋裡。
他的動作很熟練也很自然,所以餘今也沒說什麼。
他記憶裡每次第一天的時候,都會有人這麼做。
看來就像是便簽說的那樣,第一天永遠都是爺爺給他送早飯。
院長:「你吃過飯後還要去心理疏導室,還記得嗎?」
「記得。」餘今咬著蝦,聲音含混:「我隻是不記得人,不是失憶。」
院長哈哈大笑:「那就好。我就怕你哪天睜開眼問我『我是誰你是誰我在哪』,那我可要自閉了。」
餘今咽下那口滾燙的蝦,也跟著揚了揚唇。
雖然他不記得院長,也無法將記憶裡的事件和「院長」對上,但是他能夠感覺到。
院長對他的熟稔很自然。
院長:「行了,我就跟你來打個招呼,其他人我怕你應激。你吃完飯就去心理疏導室吧,今天有大老板來,我得去招呼一下。」
餘今說好。
卻沒有好奇,也沒有多問。
院長關門時,又看了餘今一眼。
滿了十八歲的餘今,也步入了成年人的行列。
他長得漂亮,但卻不陰柔,反而像是世間罕見的寶石在太陽底下折射出來的光。
一頭細軟的短發貼在他的腦袋上,白瓷的膚色和那雙丹鳳眼極其相配,狹長的眼尾像是要飛入發鬢一般勾人。
他這張臉,最適合唱青衣。
長衫水袖,一舞動心。
但偏偏餘今看著沒有半點女氣。
他身形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那一掛的。
雖然現在是十月的天,但醫院開了中央空調,餘今又不怕冷,隻穿了件短袖。
他小臂有很漂亮的肌肉線條,不會虯結誇張,看著卻也有力。
十八歲了。
院長關上門想,大老板準備要帶人走了。
……他還有點舍不得啊。
因為粥太燙,餘今扌莫出了自己的手機。
他記得自己總是和一個人聊天的。
是他的……
餘今垂眼,看到了消息框置頂的備注:【醫生】
醫生?
他的主治醫生是嗎?
醫生後麵有小紅點,餘今點進去。
【醫生:今天第一天了。】
餘今往上翻了翻,不同於語言,這樣的文字記錄更容易幫餘今把記憶歸檔。
尤其是這種文字對話,畢竟是實打實的存在,餘今幾乎是瞬間就將醫生和自己記憶裡常常和他手機聊天,給了他很多安慰和支持,幫了他很多忙的模糊名字對上了。
他是七天忘一次不假,可他也是每第八天就把人和事進行一次歸檔,所以不會讓自己過得像失憶。
餘今回復:【我知道,醫生。】
【醫生:嗯,吃早餐了嗎?】
【不知道叫什麼好:[圖片]鮮蝦粥很好吃。】
【醫生:那就好,今天怎麼樣?】
【不知道叫什麼好:……一切如舊,還是沒想起誰來。】
【不知道叫什麼好:[貓貓自閉jg]】
【醫生:[小熊互抱jg]】
【醫生:沒關係,慢慢來,別急。你什麼時候去心理疏導室?】
醫生用的是「去」,而不是「來」,是因為他不是這家私人醫院的醫生。
餘今的情況比較特殊,比起和心理醫生麵對麵的聊天,更適合網上交流。
這樣不會每到第八天,開局就要重新互相認識。
網上交流,能留下痕跡。
餘今去心理疏導室,也不是去做心理疏導的,而是他給別人做。
餘今是這家私人醫院一個比較特殊的心理疏導員。
現在生活節奏快,人的壓力大,心理疏導就很有必要了。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跟人說,會擔心被記住,萬一路上遇見了就尷尬。
而餘今的心理障礙,反而幫到了一些羞於開口的人。
其實最開始餘今跟著醫院裡的心理疏導員學這些時,沒想過自己的病還可以這麼用,他就是想著醫院挺好,在這工作也很好,可他沒法去學校正常上課,考不了心理醫生,隻能做心理疏導員。
心理疏導員這個職業,隻有這家醫院有,而且不需要考證。說白了就是要脾氣好,性格好,有耐心。
……因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就是個職業樹洞。
而餘今在十六歲那年悄悄扌莫了他不記得是哪個醫生的白大褂坐在了心理疏導室的那一天後,就成了最受歡迎的心理疏導員。
雖然,統共來做心理疏導的也沒幾個。
但來的都知道餘今的心理障礙問題,對他既同情,卻也喜愛。
【不知道叫什麼好:吃完早餐就去,預約是十點。】
【醫生:好。】
餘今慢吞吞地把一大碗粥和一盒蔥油餅都吃完後,就再去漱了個口,然後把自己垂在額前的頭發梳了上去。
額發在時,他看上去就像是哪裡來的高中生,帶著少年的青澀和懵懂感;梳上去後,就顯得乾練而又清冷。
尤其是那雙墨色的眸子,像是琉璃般淺淡,沒有什麼溫度。
餘今又扌莫出了沒有度數的金絲邊眼鏡給自己戴上,然後套上了白大褂。
這樣的餘今,看上去成熟了很多。
餘今推推眼鏡,望著鏡子裡的人,自言自語了句:「真帥,我都想嫁給自己。」
餘今被自己逗笑,把手機調成了靜音,又扌莫了本放在書架上的書,徑直出門。
他住在這四年,這間單人病房和他的「家」也沒什麼區別,有書桌和書架還有電視和小沙發,還有獨衛,就像是一個單身公寓。
餘今在電梯裡難免會碰上和他打招呼的醫生,那一張張臉和他們月匈前掛著的牌子上的名字,都讓餘今陌生。
但餘今卻沒有膽怯,隻淺笑著沖他們點頭。
這裡所有的醫生護士還有工作人員都知道他的病,所以不會和他計較,隻是會輕「啊」一聲:「今天『重置』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