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尾金魚(1 / 2)
這公園建造得很大,因為臨江的問題,餘今就來過這裡一次,還是前年的事情,他是不記得公園裡的路的,所以他完全是跟著榮荀走,也沒打算說自己想去哪。
……他本來也是一時興起。
「我看過你的病歷…上麵說你怕水,現在還怕嗎?」
聽到這話,餘今停了一下。
他的怕水,不是字麵意義上的怕,而是指超過一定麵積的水域會誘發他的tsd。
一個小水池還好,但像湖泊、河流又或者是江川,都能讓餘今應激。
「我不知道。」餘今實話實說:「自從發現我會對河流應激後,我就沒怎麼見過它們了。」
榮荀的嗓音始終溫柔。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聲線過沉,還帶著揮不去的沙啞,所以當他的語調柔和下來時,會導致吐字沒有那麼清晰,甚至隱隱有一種柔風裡裹雜著砂礫的感覺。
一旦吸入,就能將人的氣管食道磨出血直至死亡。
他狀似不經意地問了句:「哦?我有點好奇,你為什麼會對這個應激?」
餘今想了想,也沒瞞著:「榮先生,你應該也知道,我的心理障礙是從我六歲那年遭遇了一起綁架案後出現的吧。」
餘今說這話時,恰逢天上有一朵厚重的浮雲飄到太陽跟前,遮住了刺目的陽光。
大地暗沉了一瞬,公園裡吹起的風終於涼爽了點。
餘今稍稍走神,想這炎熱的天氣應該也快要過去了。
他看了下天,所以沒有注意到,可以和影帝媲美的榮先生在他仰頭的那一剎那,臉上浮現了極其復雜的情緒。
榮荀垂下眼簾,眼底時時翻湧的陰雲終於在這一刻壓抑不住,要沖破所有的束縛,侵占他的理智。
他細長的眼睫投下的陰影遮住了那對墨色過濃的眼瞳中浮現的陰晦與戾氣,聲音放得很輕,聽上去更加柔和。
「我了解過一點。」
餘今沒有發現榮荀的尾音有幾分輕顫,他隻以為榮荀輕聲說話是擔心他會應激又或者怕這件事揭了他的傷疤。
但是……
「榮先生,」餘今收回視線,看了沒了笑的榮荀一眼,一邊在心裡感慨榮先生人真的太善良了,一邊沒忍住揚唇:「你不用顧慮我,我沒事。畢竟綁架的事,我真的一點也不記得了。」
這是真的。
餘今還記得自己當初醒來時就在醫院裡,他也是聽別人——具體別人是誰,餘今卻不記得了。
反正他的記憶裡,除開昨天見過的人,再往前倒的所有記憶裡的人都是一團模糊到連人形都看不出來的白影,甚至絕大部分都是直接空缺,跟他沒有碰見過人一樣,隻有分辨不出男女的聲音殘存在他的記憶裡。
而餘今也是聽那些聲音說他被綁架了,他才知道自己被綁架了。
但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綁匪,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綁架的,更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被一個人丟在了廢棄的工廠,綁匪沒有撕票,也沒有勒索錢財。
甚至於他身上隻有一些細微的擦傷……要不是他身上確確實實有被繩索捆綁過的痕跡,簡直就像是小孩子調皮出玩迷路失蹤後被發現。
那些聲音裡,有人說他是因為遭受了極大的刺激,觸發了大腦的自動保護機製,讓他忘卻了那段記憶。
這個說法很多人接受了。
那時候餘今小,一覺醒來誰也不記得了,對於他來說,無論是父母還是醫生又或者是警察……都是陌生人。
六歲的孩子陷在極大的恐慌中,還被圍著各種問話,根本沒有辦法思考,但後來隨著年紀的增長,他放空的時間也越來越多,餘今總會回想起自己從病房醒來的那天。
他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可以接受那個說法。
因為當時有個聲音提到了一句——
發現他的地方有大片大片的血跡,但不是他的。
那個出血量……受害者可能已經死了。
隻是那裡隻有餘今一個人,無論是綁匪還是屍體,都沒有。
可因為餘今什麼也不記得了,他們沒有辦法追凶。
而且這起為期十四天的綁架案,沒有人知道在這十四天裡發生了什麼,但六歲的餘今作為唯一走出來的人,卻像是驚弓之鳥。隨便一句話、一個人就能讓他應激。
餘今還記得當時他生活在一個醫療條件落後的城市,那兒大醫院統共就兩家,在十二年前,專門的精神病院本來就被人們刷上了偏見的色彩,更遑論那種小城市。
所以他被送到了南界來。
這不是什麼秘辛,他的主治醫生們和醫院超過十年的職工都知道這件事。
就連警局也留有相關檔案,所以餘今說這些毫無負擔。
他簡略地跟榮荀說了個大概,隨口問了句:「榮先生,你資助我前應該看過我的資料,資料上沒寫這些嗎?」
也不知道為什麼,榮荀並沒有第一時間答話。
以往榮先生接話的速度總是很快的,所以在自己的問話石沉大海後,餘今不由得有些奇怪地偏頭看了榮荀一眼。
當他的視線一觸碰到榮荀的眼睛,榮荀那雙極黑的眼瞳就柔和下來。
好似斂了漣漣月光在眸中,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繾綣。
榮荀沒有絲毫異樣:「雖然我看過你的一些資料,但這已經涉及到了你的隱私,我沒有問過太多,隻知道一點。」
啊。
餘今狠狠地被他戳到了。
世界上怎麼會有榮先生這麼溫柔體貼的男人!!!
「不算什麼隱私。」
餘今笑:「我沒什麼隱私,榮先生有什麼想問的,都可以問我。」
他確實沒什麼秘密。
人都記不住,能有什麼秘密。
餘今這話對於榮荀而言,太有誘惑力。
他的喉嚨一緊,在榮家潛伏七年,就沒有什麼是能夠動搖他的。
唯獨在餘今跟前,餘今沖他笑一下,彎彎眉眼,隨口的一句話,就能讓榮荀心神盪漾。
可是榮荀始終能夠維持那層假皮:「什麼都能和我說?」
他聲音始終溫和,在餘今心裡,榮先生就是那光風霽月的神仙人物,所以完全不會多想:「嗯。」
榮荀勾唇:「我記住了。」
他笑得有點意味深長,但餘今卻沒注意。
因為他注意到了一塊牌子。
他稍微停下了腳步,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餘今忽然想起,前年他來這個公園,也見到了這個牌子。
然後再往前走……
「…往這邊拐彎就可以去水上橋,這邊江域水景的確不錯。」
榮荀在他旁側開口,打斷了餘今的思緒:「隻是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對河流應激。」
餘今想榮先生真是體貼到極點了:「沒關係,我其實沒有這類藝術細胞。」
他頓了頓,沒坦白自己剛剛走神是在想什麼,隻說:「我地理學得還不錯,從這邊應該可以看見內陸吧。」
雖然他不記得他父母是誰長什麼樣了,但他還記得自己以前是生活在內陸南方的一個小城市裡。
那地方很小,比南界還小,不比南界繁華,也沒有這麼多的燈紅酒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