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學子們(2 / 2)
如今大漢出擊匈奴的最前線--雁門,正缺人修城牆呢,枚皋可不想往槍口上撞。
「懂法就好。」庾易滿意拍拍手,示意枚皋把竹簍放在外麵,一把推開了屋子的門。
霎時,一股白色熱氣撲麵而來……
屋內中央地灶上放置了一個金黃色銅罐,裡麵的熱湯正咕嚕咕嚕地沸騰,冒著白蒙蒙的霧氣,為屋子帶來熱量。
屋裡已經有十來個人了,三五成群地分成了三堆,湊在一塊,坐在白色水蒸氣濃鬱的地方報團烤火。
當今生產力低下,衣裳算是一個重要財產了,人死亡時,都要把平日裡穿過的衣裳帶到墳裡,稍微窮苦一些的人家,會把衣服留下自己用,這可是珍貴遺產。
「你先進去吧,我還要回前堂。」
「諾!」
枚皋行禮後,走進屋子。
見庾易又送來一個人,房間內瞬間安靜,都主動擠了擠,亮出來一個水蒸氣充足的暖和處。
一個坐在銅罐旁的胖乎乎青年更是自來熟,直接高高舉起肥嘟嘟的右手,晃動著,大大咧咧呼喚:
「嘿,兄台,來這兒!暖和!」
又扭頭對牆邊一個低著頭打哈欠的亭吏請求:
「上吏,能否給這位小兄弟盛碗熱湯暖暖身子!」
枚皋走到胖青年身邊,和旁邊的人擠了擠,才好不容易坐下,端正跪坐。
不一會兒,負責照顧學子的亭吏就送來用黑色木碗盛著的熱湯。
枚皋捧著熱湯,邊用嘴唇貼在碗沿小心翼翼吮吸,邊打量所處環境以及這群待在同一屋簷下的人。
大屋牆壁用一層刷了黑漆的木頭覆蓋,光滑明亮;頭頂天花板也被木頭封死,不留任何痕跡。
擺滿竹簡的書架、教書先生坐的案幾、……立在地上的金黃色銅油燈……擺設一應俱全。
枚皋不由得暗嘆:「裝飾得真不錯,沒想到此地亭長竟是一個雅者。」
若是諶洛在此,能感動得哭出聲來,錢沒白花!
他本著再苦不能苦教育的原則,為了弄這些裝飾,不僅花光了嗇夫送來的贊助費,還把前兩日到賬的破案獎金花了八九成。
如今口袋裡剩餘不到兩千錢了,這還沒考慮欠衛青兩萬五千錢。
負債累累!
枚皋環視一周,發現屋中的學子打扮也都和他差不多:一身濕漉漉的褐衣麻絝,一雙沾滿泥巴的破爛草鞋。
看樣子大家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給淋濕了。
能在這種天氣趕路至此地拜師的人,應該都有自己的打算。
安靜的時間持續得很短,隻一會兒,大家又開始熱火朝天地聊起來,從今天的天氣,聊到去歲的收成、馬上要播種的禾豆……當然出現次數最多的還是臨江裡殺人案以及亭長替人贖罪之義舉。
枚皋認認真真聽著,時不時笑上一笑,表現自己對這個話題的參與。
他自從亡命長安以來,人生地不熟,唯一收集信息的方法便是聽人聊天。
碗裡的熱湯還有一半。
不出枚皋所料,聊著聊著,屋內的話題慢慢偏轉,偏向大漢政事上。
孝文皇帝即位的第二年,就宣布廢除「以誹謗、妖言治罪」。
在場之人無論說什麼,隻要不涉及謀反這種超過自由框架允許的言論,都不會被治罪,因此,眾人討論的話題相當大膽,甚至涉及了皇帝。
「汝等可還記得南宮侯張坐?就是娶了陛下二姊南宮公主的那個。」
招呼枚皋在身旁就坐、名叫「膠倉」的胖青年環視一圈,抻著脖子,對眾人神秘兮兮道:
「南宮侯去年不是獲罪免爵了嘛。我家大人在長安有一個朋友,他前些日子來我家做客透露了一個消息,南宮公主要改嫁給芒侯耏申啦!」
「真的假的?那張坐豈不是把臉丟到家了?」
「誰說不是呢。想他張坐祖上可是趙王張耳,大母是魯元公主,太祖皇帝與呂後的女兒、陛下的血脈至親,如今竟落得這個田地。」
「謔!」
眾人麵麵相覷,都感慨萬分,長嘆一聲。
生孩子真是個技術活。
恐怕昔年的趙王張耳怎麼也想不到,生的後人,一代不如一代吧?
不到百年,嫡係後代中竟然連個侯位都沒了。
震驚之餘,屋內有人開始憤憤不平的感慨:
「先帝識人不明啊!這個侯位給韓長孺多好?韓公一生,雖位列三公,但卻不曾封侯。論軍功,韓公七國之亂時率領梁國上下老弱病殘死死拖住吳楚聯軍;論品行,韓公對待得罪過自己的獄吏寬宏大量……為何就不能封侯?」
「話不能這麼說,你別忘了朝堂之上主張和親的官員,以他韓安國為首!黃老終究是黃老,領兵能力擺在那裡!」
「兄台也別忘前幾年韓長孺出擊閩越大獲全勝之戰績!」
「兵戈未接,閩越王室殺王投降,全靠我大漢威名遠揚,與他韓安國何乾?」
「……」
被話題挑動,屋內眾人嘰嘰喳喳,激烈辯論。
因為言論自由,漢人崇尚辯論,尤其是朝廷經常帶頭,皇帝從中牽線:
景帝時期的轅固生與黃生的湯武革命之辯;
漢武時期的韓安國與王恢對匈奴政策之辯;
昭帝時期的桑弘羊與全國民生代表的鹽鐵之辯
……
種種影響下,辯論之風盛行於世。
不過枚皋挑了挑眉,沒有參與其中。
他隻想找個地方安安靜靜作賦,誰該封侯關自己屁事?
更何況槍打出頭鳥,爭論意味著敵對,眼前這群即將成為同窗的人可不是省油的燈……
茂陵亭亭長究竟是哪一家尚且不知,但長安最近以儒家公羊為尊,在場者,說不準誰日後就成為公羊之士。
何為公羊之士?
放下《公羊春秋傳》,這群人便是深入模仿孔丘性格的有仇必報戰鬥分子。
當年孔子為了讓人接受自己的言論,領著七十二門徒,數千弟子浩浩盪盪周遊六國。
試問,一個「千戶」給你講道理,你敢動嗎?
枚皋可不想日後麵臨一群傳「今日爭論之道」的「讀書人」。
他繼續喝著水,等待茂陵亭亭長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