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1 / 2)
文宗帝仙去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各宮。
殷九野聽說此事時,正在跟溫北川談論朝事,溫北川看向他,他隻是很輕地抬了下眉頭:「按儀製下葬。」
「是,陛下。」溫北川拱手。
殷九野聽著這聲「陛下」莫名有些感傷。
他以後倒是不在意身邊有沒有朋友的,可後來多了幾個朋友,如今這些朋友叫他「陛下」。
總覺得少了些什麼,他很想留下,握住,但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溜走。
廣陵殿的皇後聽說此事時,放下了手中的蜜漿,坐在椅子上,半天沒有出聲。
女官扶了她一下:「娘娘,累了就睡會兒吧?」
「我想出宮。」
她說的是「我」,不是「本宮」。
女官愣了愣:「娘娘的意思是?」
「我一直想出宮,我可討厭這地方了,你說,我都是太後了,應該能出宮了吧?」
「娘娘自由了。」
皇後笑了笑,笑得愴然而淒然,「突然覺得什麼都沒意思了呢。」
正好溫阮過來,聽了皇後的話,笑問道:「那不如我陪大姨說說話,大姨就覺得有意思了。」
「你可拉倒吧。」皇後翻了個白眼。
「聽說這幾天,大姨一直沒見阿九?」
「人家都是皇帝了,你還一口一個阿九的,懂不懂規矩了?」
「不懂啊,所以才要大姨教嘛。」
溫阮偎進皇後懷裡,說了文宗帝讓自己來問皇後的事,皇後聽著,後背微僵。
「大姨,怎麼了嗎?」溫阮問。
皇後看了女官一眼,女官帶著下人都退走了。
溫阮拿過桌上皇後的蜜漿喝著,忽聽得皇後說:「太子不是我生的。」
「噗!」溫阮一口蜜漿噴出去。
「唉呀!」皇後嫌棄地拍著身上的口水,又拍了溫阮一下:「你能不能有點閨秀的樣子!」
但溫阮怔了好久,才咽下口中半口蜜漿,愣愣地問:「大姨,你說什麼?」
「太子不是我生的。」皇後沒好氣地看了溫阮一眼:「但這事兒你別告訴你父親,我瞞著他呢。」
「那他是誰生的?」
「這說來可就話長了。」皇後嘆了口氣,再次給溫阮潑了腦門的狗血。
當初皇後被新納入宮,行完各種大禮之後,可算是到了洞房時。
那晚文宗帝喝得酩酊大醉,摒退了下人,坐在榻邊看著皇後,但一直沒有揭開皇後頭上的喜帕。
他那晚說了很多很多的話,那時還年輕的文宗帝將他對阮明月的所有愛而不得,求而不能,通通說了個徹底乾淨,字字句句裡都是他對阮明月的愛意和渴求。
他一聲一聲地喚「月兒」。
聽著這些話的皇後是什麼心情呢?
沒人能想象。
然後文宗帝突然上前,一把扯掉了皇後頭上的喜帕,凶惡猙獰地說:「你以為孤娶你,是因為喜歡你嗎,阮清月!孤娶你,是因為你是月兒的姐姐,孤要讓你永遠地待在宮裡,一輩子也離不開,這樣月兒就不會走了,她跟你關係好,不舍得把你一個人留在京中,阮清月,孤不喜歡你,但孤要囚著你,囚著月兒!」
「孤碰都不會碰你一下,你就在這裡活守寡吧!」
總之,那時候的文宗帝還是個雙潔帝後文的偏執型男主人設,身子還乾淨著。
至於後來……嗯,後來就不潔了。
阮清月不知文宗帝心裡的恨這麼深,也不知這場婚事竟是葬送了自己的一生,她坐在床沿上,滿臉清淚。
她拔簪割破了手指,在白帕上沾了幾點血漬,然後起身對文宗帝行禮:「陛下早些歇息吧。」
她獨坐在燈下一整夜,完成了她的新婚之日。
那一晚,她流乾了所有的眼淚。
自後,她再度流淚,還是在禦書房的暗閣裡,看一切得以結束,她終於流下了久違的淚水。
也是那日後,她愛上了飲蜜漿,日子太苦了,得多吃點甜的。
是再後來,文宗帝去她宮裡又喝醉了,混亂中把阮清月又當成了阮明月,喚著「月兒,月兒」,皇後惡心難耐,拂袖而去,乾脆睡在了女官那裡。
也就是那一晚,大醉的文宗帝玷汙了她宮中一個宮娥。
阮清月滿是愧悔,本想給這宮娥一個名份,讓她能成為宮中妃子,但文宗帝不許,追索極致完美的文宗帝怎能忍受此等醜事?
他要殺了那個宮娥,但皇後將那宮娥死死地護著,她說,她會將這宮娥送出宮,保證不會有損陛下君威。
但那宮娥動了私心,沒有喝下皇後給她的紅花,懷上了孩子。
事發之後,皇後幾乎要嚇死了。
那宮娥肚子裡懷著的畢竟是個無辜的生命,她下不去狠心殺了一對母子。
她去求文宗帝,她說,這孩子以後就是她的,是她的孩子,她已經給宮外去了信,告訴了溫家,她有喜了。
文宗帝想動她也不能了。
於是皇後每日在身上塞棉絮,撐肚子,送進她宮裡的補品全都給了那宮娥。
直到那時,那宮娥仍妄想著生下孩子後,陛下會對她開恩,讓她盡享榮華富貴,她甚至在陛下偶爾去看她的時候,說了皇後諸多不是。
瞞天瞞地地,瞞到了九月,分娩那日,皇後抱走了孩子,是個男孩兒,皺皺巴巴地,醜死了。
皇後得子,天下同賀。
宮娥眼見榮華無望,富貴遠去,自請出宮。
皇後深知她隻要踏出宮門半步,就會立刻屍骨無存,著人將她關進了冷宮,那地方雖然清苦難熬,但至少能活命。
這是孩子的生母,她做不出弒殺之事。
她將殷九野養在身邊,她是打心眼兒裡喜歡這個孩子,可是她也清楚,若是對這孩子太過疼愛,隻會引起文宗帝的猜忌,懷疑自己是為了謀得太子之位才對宮娥網開一麵,她不得以冷著臉麵。
直到太子七歲那年,那宮娥不知怎麼逃出了冷宮,要殺了太子,縱火燒了宮殿。
皇後無法,隻能將殷九野送出宮外,送去太玄觀,否則,他必死無疑。
皇後伸著手臂,回憶般地說道:「我那會兒抱著他,他就一點點大,軟軟的,胖胖的,笑起來可愛極了,我看著他啊,感覺這就是我的孩子,是我把他生下來的,阮阮,我是真把他當自己的孩子了。」
「可我對不起他,他小的時候總是問我,母後,你為什麼不喜歡我?我喜歡啊,我喜歡得不得了,可我沒辦法,我不敢對他好,我怕陛下越見他越討厭,也怕陛下以為我是想母憑子貴,借胎懷種,我隻能把他推得遠遠的。他好可憐啊,別的母親在孩子小的時候都對他們又是疼又是愛的,隻有他,一個人孤伶伶地住在宮殿裡,陪著他的隻有下人。」
「我有時候會悄悄去看他,在他睡著了以後,我看著他一點點長大,新製的衣衫穿不了多久就要換,我高興得呀,我想象著以後他長大了是什麼樣子,會娶哪家的姑娘呢,我不要他做太子,也不要他當皇帝,我隻求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是我對不起他,沒能保護好他,讓他受了那麼大的委屈沒地方說,還被送去太玄觀那麼多年,我一直想接他回來,可我做不到,是我沒用,是我這個母親的沒用,還要靠他自己殺回來。」
皇後說著說著,失聲痛哭,撕心裂肺,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孩子。
溫阮抱著皇後,抬頭流淚,所以,阿九說的那個瘋女人,就是他生母了嗎?
太慘了我的天。
生父生母都想他死,唯一能護著他的皇後還陷入了深深的愧疚和自責中。
也太苦了。
皇後苦,殷九野也苦。
這宮裡似乎就沒一點點甜蜜的地方,實在是一座人間煉獄。
「那天他回宮,我都不敢上去抱他,我把他送去太玄觀那麼多年,他會不會恨我啊?阮阮你說,他會嗎?我不是不信他沒有殺人沒有放火,我信的,隻是我不能說啊,我甚至不敢告訴你父親真相,我怕他不幫我了你知道嗎?我沒有人可以信啊,我隻能靠你們溫家,如果你父親知道他不是我親生的,他會不會不管他了?」
「對不起啊阮阮,我騙了你們溫家,我不是故意的,我沒辦法。」
溫阮拍著大姨的後背,一遍遍地說:「沒關係的大姨,沒事的,我父親不會生氣的,我也不生氣了,你受苦了,是溫家對不起你,大姨,是我父親和娘親對不起你,不怪你。」
柱子後麵的殷九野抬了抬頭,長嘆了一聲氣。
然後走出來,走到皇後跟前,提起衣袍,恭敬地行了一禮:「兒子見過母後。」
皇後伏進他懷裡,哭到斷腸,反復地說著「對不起」。
殷九野抱著皇後,沖溫阮笑了笑,又向她伸出手,溫阮接過他的手,輕輕地握著。
這場人間至苦,到此時,總算要走到盡頭了。
安頓好皇後,溫阮金殿龍椅下去取信,得讓阿九作陪。
不然就算是她膽子大過天,也不敢輕易在龍椅上翻來找去。
殷九野拉著她在椅子上扌莫了半天,找到了那個暗閣,裡麵有一封用火漆封好的密信。
「說是給我父親的。」溫阮說。
「給唄。」
「你不擔心這信中寫了什麼東西?」
「有什麼好擔心的?」
殷九野大大咧咧地坐在龍椅上,拍了下椅子:「你要不要坐上來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