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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節於八月初二這日正式拉開了帷幕。
當天早朝,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員都會來上朝拜會,烏壓壓的人一直排到了太和殿外,順著丹陛,站在了金磚鋪就的廣場上。(1)
慕容曜身著明黃色織九龍山河海水紋龍袍,頭戴冕旒,高坐明堂,臣屬們依次進退,懾於帝王之威,均不敢抬目。
想到這位少年天子是如何在短短不到兩年就肅清朝堂,坐穩皇位,所有人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肅穆之情。
上午的大朝會,隻是今日節慶的開端,從下午開始,慕容曜便廣泛接待各國來使,嘉朝重要的臣子。
而太後這邊,也沒有閒著,皇室宗親女眷,以及重臣誥命夫人,亦紛紛齊聚一堂,於寧壽宮參見太後。
相雪露跟在太後的身邊,來往說話,臉都快要笑僵了。
所幸她身份甚高,除了太後之外,這些女眷皆在她之下,也就用不著去奉迎旁人,隻是人多甚眾,隻是簡單地來回,就已極其耗費精力。
有些不怎麼長眼的還喜歡湊到她的身邊,「噓寒問暖」:「哎呀,晉王妃您也是苦命人吶,晉王怎麼年紀輕輕就去了呢,唉,王妃娘娘您以後有什麼打算?」
相雪露對此,都是冷淡地回復道:「侍奉太後左右,不作他想。」
於是這些人又隻好悻悻地退下去。
老吳王妃這時候慢慢走過來,來到她的身旁,露出笑容:「晉王妃好久不見,不知可記得老身。」
她正是江夏郡王慕容越的生母。
她故作親近地道:「這再過幾日,往後呀,我們可就成了親家。」
說完後,老吳王妃耐心地等待相雪露的客套回話,卻未想到,相雪露說:「小輩怎麼未曾記得,國公府與貴府有過姻親。」
老吳王妃老臉一僵,此時她已感覺到,事情朝她未曾預料過的地方發展了。
於是她及時地打住話頭,向太後告退。
離去的時候,她心裡憤懣異常,盡是對喬芊語的不滿。
她們家當時不是說,雖然明麵上顧著衛國公的麵子,與相雪露等人並未來往,但私底下卻如親生的姐妹並無二致。
她之所以會那麼容易相信,是因為她們拿出了不少衛國公府的物品,當時見她時,喬芊語耳朵上的墜子,還與相雪露帶過的一套是同等的形製。
那時她還想著,親姊妹到底是親姊妹,就算表麵上有再多的齟齬,也是給外人看的,內裡還是一家人。
但此次進宮,顯然推翻了她之前的諸多猜想,讓她熱臉貼了冷屁股,如此,隻能是喬芊語那邊有所欺瞞。
等她回去,定饒不了喬芊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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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烏西沉,日光漸隱於地平線之下,舞樂齊備,美味佳餚已被盛放於案上,酒水在夜光杯中泠泠作響。
宮宴來客,均是位高權重之人,齊聚一堂,隻為一年一度的花朝盛宴。
人們之間,本來偶有交談,但隨著慕容曜的到來,一下子,喧鬧的油仿佛被潑進了寂靜的海,霎時間無聲。
「恭迎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此時,除了太後以外,無論是何等身份,均是起身離座,於旁跪地山呼萬歲。
「平身。」帝王清濯微冷的聲音傳來,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相雪露起身時用餘光看了他一眼,卻發現,他口裡說的是眾人平身,但目光卻是朝著她這邊的。
平靜的心湖突然有些被攪亂了。
眾人重新落座,戲曲,舞樂依次而上,在一片片觥籌交錯中,大家的臉龐漸漸紅潤,說話也不像起初那樣拘束。
太後坐在首位,慕容曜坐在她的右下首,相雪露則坐在左下首。
慕容曜今晚很是寡言,除了與幾位重臣聊幾句以外,多半是在和太後說話。
連風姿綽約的舞女都沒有看過一眼,剩下的時間,幾乎是在低頭慢吞吞吃菜,偶而舉杯飲酒,目光卻盯著遠處的虛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讓眼波橫如春水的樂伎和舞伎暗自咬碎了銀牙,對著剩下的一群老態龍鍾的重臣毫無心思。
有臣屬見了此景,思及陛下登極以來,不近女色,六宮空置,不由得愁掉了頭發。
此時借著酒勁,剛好熱血上湧,便不加思考,脫口而出:「陛下,老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當講便不講,活了這麼久的年頭,連這個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嗎?」慕容曜將飲盡了的琉璃杯放在了桌案上,淡淡地說道。
琉璃杯發出了清脆的「咣當」聲響。
老臣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哽了一下後,道:「臣還是覺得理應說。」
「陛下明年便是弱冠之年,先帝在這個年歲,已經娶妻生子,陛下如今身為帝王,更是要將此事,看為重中之重。」
「是啊,陛下,這關乎我國朝之延續啊,不可輕慢。」另一位老臣同樣苦口婆心地勸說。
「還望陛下廣開後宮,擇良女為妃,更是要早日確立皇後人選,以免中宮空懸,坤位不寧。」
席間坐著的,也不乏重臣勛貴世家的小姐,此時均是麵色羞紅,眼波流轉,臉上寫滿了說不出的小女兒心思。
相雪露坐在這裡,將眾人表現盡收眼底,感慨萬千——難怪那麼多人喜愛催婚,隻因被催的不是自己。
正如她此時一樣,隔岸觀火,看熱鬧不嫌事大。
眾臣紛紛諫言,慕容曜聽了,卻不置可否,隻是提起酒壺,慢慢地給自己續上一杯,又微微前傾身軀展臂,給相雪露也續了半杯。
他給她倒酒的時候,用隻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問:「皇嫂以為如何?」
相雪露一愣,沒想到他會問她的意見,不過她顯然也不信他會真的聽取,就隨口順著官方的客套話說:「陛下可以多聽取臣子們的意見。」
完全把自己給摘了出去。
「皇嫂如此關心朕的後宮之事,想勸著朕娶後納妃,怎麼不多多關心自己?」他語氣不明地說,相雪露聽起來,就很是有一些陰陽怪氣在裡麵。
聞言,她有些微微的惱怒,她哪裡關心他的後宮了,不是他逼著她說想法的嗎?
難道讓她說,陛下您開心就好,一輩子孤寡我也支持您,若真這樣說,那群老臣還不撕了她。
看到她麵上掩飾不住的不忿表情,慕容曜拖長了聲線,慢條斯理地在她耳邊說:「皇嫂近日身體可好,可還需傳喚孫太醫前去看看。」
話音剛落,相雪露手中的琉璃杯差點失手掉下來。
她驟然抬眸望向他,帶著幾分的驚慌,幾分的不可置信。
「陛……」她張了張口,欲喚他,卻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她的腦子在短暫的空白後開始急速運轉,反復地想,慕容曜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更何況這宮裡,完完全全都在他的掌控之內,就算他從太醫那裡知道了些什麼,也在情理之中。
甚至都不是刻意針對她,隻是碰巧知道了。
相雪露內心正兵荒馬亂之際,那廂,慕容曜已經坐了回去,他環視眾臣,舉杯啜飲了一小口,漫不經心地開口:「眾卿不必著急,此事最遲明年,便會有個結果。」
此話一出,滿座驚然,紛紛被慕容曜拋出來的這個極其突然的消息給震了下。
他們原本也隻是順勢勸勸,沒指望能在這位向來強勢有主見的帝王這裡有什麼結果。
卻沒想到,他不僅沒有拒絕,反而還拋出了個重磅消息。
什麼叫「有個結果」,是指冊立皇後,正位中宮,還是誕育皇子皇女。
無論是哪一種,都非常耐人尋味。畢竟之前幾年,甚至在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都未嘗聽說他對哪家的姑娘另眼相待。
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要孤家寡人到底。
從前,是淡潔漠然,矜貴疏離,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皇太子殿下,如今,是不可逼視,天威儀儀,越發不近人情的皇帝陛下。
如今這是又有什麼算計打量在裡麵。一時間,宮宴上的眾人心思浮動,互相看著對方,心中各有籌謀。
或許,陛下已經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與哪一家的女兒有了什麼交易。
與臣子們滿腦子深沉的算計不同,相雪露想的不是什麼復雜難解的事,而隻是擔心慕容曜知道了多少關於她的怪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