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蟬(1 / 2)
滿目珠翠的內殿中,嫵貴妃身側站了位嬤嬤,捧了一杯沁涼的甘露,正苦口婆心的勸:「娘娘,今年這後宮雖說進了不少新人,可聖上最看中的還是您啊,您又何必跑到這寒蟬宮來住,畢竟遠離皇宮,萬一聖人日常不耐煩過來,那豈不是便宜了旁人。」
夭夭瞧著這位嬤嬤有些麵熟,仔細打量了幾眼,忽而想起來,這不是那位撞死在藏書閣的慶嬤嬤嗎?原來她年輕時曾是嫵貴妃身邊的管事宮人,怪不得要以身獻祭鎖魂陣。
嫵貴妃接過那杯甘露,用了一口,露出一個勉強的笑:「慶姑姑,你知道的,陛下曾許過我一生一世一雙人,你看這寒蟬宮隻有我一個,對於他的後宮,隻要我不聽不問不見,就可以一直說服自己,他是守諾的,多好。」
慶嬤嬤對於嫵貴妃的自欺欺人有些無奈,低低嘆了一聲。
這聲嘆息剛消散,就聽外麵有內侍尖著嗓子喊:「聖上駕到」
水晶門簾被小內侍打起,先帝一身石青常服邁了進來。殿內宮人們呼啦啦跪了一地,嫵貴妃剛要起身行禮,卻被先帝一把摁住了。
這時的先帝已過而立之年,卻依舊身姿挺拔,握著貴妃的手道:「嫵嫵,我說過了,不需同你的六郎行禮。」
殿內的奴仆們瞧此情行,紛紛低著頭,往外殿退去。
內殿的帷幔放下來,遮住了內裡大半光景。
夭夭困惑的眨了眨眼,心道:瞧著是對恩愛的,嫵貴妃也不是個愛鑽牛角尖的,到底發生了什麼,竟讓嫵貴妃死後化成了怨女?
她這樣想著,就聽殿內桌椅碰撞,有女子嬌吟之聲隱隱傳出。
窗邊的沈闕麵露嫌惡,微微挑眉,若有若無的瞥了夭夭一眼。
夭夭好奇起來,擠過去,用指尖戳破窗紙,踮起腳尖往裡看,透過這一角窗扇,便見著了裡麵癡纏的男女。
嫵貴妃衣衫半解,酥了半個身子,緊緊貼在先帝身上。先帝埋首在女子頸間,如癡如醉的呢喃:「嫵嫵,嫵嫵」
少年站在窗邊,那雙弧度漂亮的眼微微挑起,靜靜審視貼在窗前的少女,似乎在等她的反應。等她露出難堪的神色,等她尖叫著落荒而逃,這似乎讓他感到愉悅。
可是等了許久,等到裡麵桌椅晃動,女子的嬌吟一聲盛過一聲,也不見少女害羞的逃開。她坦坦盪盪的窺視,甚至還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又往前湊了幾分。
沈闕的麵色一下子陰沉起來,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將人拎了過來,厭惡的聲音:「薑娘子原是喜歡看這個。」
夭夭眨著清澈的杏眼,聞言竟偏著頭認真思索了一瞬,她是一隻妖,還不能理解沈闕這句話裡的鄙棄意味。
妖比人有時候要坦誠的多,關於欲望關於愛,都可以坦誠的表達,不帶絲毫骯髒的意味。
樹妖婆婆說過,她長大了是要雙修的,雙修不但可以提升修為,還能在無涯的歲月中給自己尋一分羈絆。她幾百年前曾尋到過一個人,她以為她尋到了可以雙修的伴侶,結果到頭來卻是大夢一場。那她以後就再尋一個好了。
她搖頭又頷首,坦盪的聲音:「也不是喜歡看,但這男女和合也是萬物規律,我日後畢竟要經歷,提前觀摩下也無妨的。」
少年臉色更陰沉了幾分,低低呢喃:「你日後也會同別人?你要同誰?」
他這句話問完,也不待夭夭回答,忽而麵露怒容,抬手掐住了夭夭的小臉:「你真是骯髒!」
夭夭粉嫩的小臉被他捏的變了形,氣的眼睛都紅了,一張嘴便咬住了少年橫在她唇邊的手指。
女孩子的唇柔軟又粉嫩,唇齒間都是濕漉漉的芬芳,沈闕的手指被她含在口中,小舌頭若有若無的一掃,整個人都緊繃了一瞬,而後怒不可遏將夭夭往後一推,徑自轉了身。
夭夭早對這人的乖張習以為常,氣鼓鼓的「哼」了一聲,也便放開不提,繼續看這寒蟬宮中的陳舊往事。
先帝每隔幾天必要來寒蟬宮一趟,有時政務繁忙,便攜了折子過來批閱。
嫵貴妃每每歡喜溫柔,兩人在這遠離皇宮的洛水行宮,儼然一對尋常恩愛夫妻,絲毫看不出決裂的痕跡。
盛夏倏忽而過,入了秋,寒蟬宮中突傳喜訊-嫵貴妃有孕了。
夭夭瞬間打起了精神,她記得嫵貴妃有孕,似乎是一切厄運的開端。
自打嫵貴妃有孕後,這宮中上下的奴仆們便格外小心,連聖上也來的益發勤了。
這事終究還是驚動了宮中,皇後倒也頗為賢淑,生怕寒蟬宮中的人手不夠,便派了幾位宮人來伺候。
為首的一位宮女跪在殿中,恭敬道:「奴婢阿蘭,往後甘為貴妃分憂。」
阿蘭?夭夭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忽而便想起了怨女出現時,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是你殺了我的阿蘭。」
原來這就是阿蘭啊,夭夭湊近一看,目光在她唇邊的美人痣上凝住了。
她記得太子曾對她說過,寒蟬宮廢井中打撈出來的那具女屍,唇邊有顆美人痣,原來阿蘭就是那具廢井中用怨氣滋養的女屍啊。
嫵貴妃顯然對皇後派來的幾位宮人不甚信任,隻讓其在外殿伺候。
過了中秋,聖人似乎越來越忙,有時候抽空過來,也是滿臉的疲憊,想是怕驚擾了貴妃安胎,他也從不對貴妃提起煩憂之事,每次過來依舊溫和體貼。
夭夭恍惚記得,這時的大周應該是爆發了八王之亂,想來先帝是在為此憂心。
大約是因著有孕,嫵貴妃便比平常多愁善感了些,除夕這日,她獨自坐在諾大的葵花桌前,用了一餐年夜飯,飲玫瑰花露時,忽而落了一滴淚。
這種時候,聖人是要跟他的三宮六院們一同用餐的,還會留宿皇後宮中,盡享夫妻團聚。
嫵貴妃扌莫了扌莫微微隆起的小腹,抬頭看天上淒清的月,淡淡道:「慶姑姑,我同陛下打小就相識,那時候他還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我總是背著爹爹去給他送鬆熱騰騰的鬆糕,每每藏在袖中,燙傷了肌膚。他那時吃著我送的鬆糕,不止一次的對我承諾,他說他要娶我為妻。」
「可是後來啊,他為了權勢娶了皇後,我終究沒做成他的妻。其實我這樣的人,根本不適合皇宮,可是沒法子,我就是放不下他啊。」
她說著輕嘆了一聲,搖搖晃晃的起身,往殿內走去。
夭夭看著這樣的嫵貴妃,忽而覺得她也是個可憐人。
月上中天時,寒蟬宮本已陷入寂靜,可聖人竟離了宮,漏夜而來,嫵貴妃那滴酸澀的淚中便帶了回甘。
兩人在月夜下一番纏綿,聖人聲音暗啞,蹭著貴妃的麵頰隱忍道:「嫵嫵,今夜我是不能陪你在內室了,我怕忍不住。」
先帝這夜便宿在了外殿。
清透的月光下,有個精心裝扮的明麗宮女,同外殿值夜的一個小宮人換了班。
夭夭仔細一看,這不是阿蘭嗎?
阿蘭輕手輕腳進了殿,精心修飾過的眉眼隱隱閃著忐忑又興奮的光,她柔順的蹲下身子,替先帝除靴,一隻玉手若有若無的蹭過先帝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