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晉江文學城正版首發(1 / 2)
林為曾經在醫院裡跟他說過,孫薇目前患的,是在精神方麵很難以治愈的一種病型。
她病了十幾年,中間清醒過一年,又復發,斷斷續續的,時不時暴躁易怒,時不時卻溫婉安靜,像個最明媚的正常人。
她應該是愛過他的,養過他的,可那些陪伴的記憶實在太少,少到即使他努力搜尋了腦海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未曾找到過半點痕跡。
在把他丟在遊樂園的那天後,孫薇就徹底陷入持續的混亂心理裡。
解不掉。
也治不得全好。
隻能抑製,抑製,再抑製。
臥室被加固的防掉欄杆半年內被更換了好幾次。
光潔的牆壁紙上也全是女人指尖留下的道道扣痕。
有時候祁凜就在遠處靜靜看著她發病,少年的唇線繃緊,眸子森寒。
——隻是為了一個男人,她就把自己弄成這樣。
真可悲。
前幾天,她忽然恢復了清醒,對蔡嬸說要見他,於是他過去了。
最開始的一切,看似都很和平。
她服了藥,一直沒有發病,甚至在窗外看到他,主動要求把他領進來,把最喜歡的書分享給他,抱怨這幾天的壞天氣,還有那天下雨,打濕了她晾曬的衣服。
溫柔地遞給他遞吃食,夾菜。
像是一個最平常不過的母親。
而剛剛吃完飯,在菜嬸切水果的時候,她忽然沖出來,奪過水果刀想刺向自己的手腕,他立刻撲過去奪,死死攥著她的手,用力到幾乎青紫。
她發瘋般地大力撕打他,祁凜卻始終一動不動,隻是一直蓄力掰著她的手骨,不讓她傷害自己。
菜嬸被嚇傻了,那兩個護工趕緊跑過來,一個抱住孫薇的腿,一個抱住後月要,合力想把她往後拖。
「夫人,你冷靜!」
他低下頭看著她的眼睛,失焦,無序,像是兩束漆黑的漩渦。
不斷下墜,隕落,無邊無際。
他忽然感到沒來由的惶恐。
母親要是一直這麼瘋下去。
那他也會瘋。
和瘋子相處久了,也會變成瘋子。
麵前的孫薇失控地咆哮著,掙紮,大力掐著他的手,指甲刺入皮肉。
他抿唇製住她,然後施加力氣,一點點把水果刀從她的手裡奪走。
在激烈的爭執中,女人吼叫著,怒罵著,她手裡纖薄的刀口猛然一轉,在少年的手臂劃過長長的一道。
血肉被刷的綻開,快的幾乎看不清,緊接著,鮮紅的血一滴滴滑落下來,滴落在地板上。
祁凜被劃破了手臂。
護工們也終於把她按住。
祁凜退後幾步,隨後把刀放回上鎖的櫥櫃。
孫薇的瞳孔發紅,神色扭曲地咒罵著,掙紮著,像是一隻失控的雌獸。
他走到衛生間,隻覺得麻木,又渾身發冷,手指攥緊著。
站定,祁凜扭開水龍頭快速沖洗著劃傷的手臂,大團大團暈開的紅色液體很快被沖進下水道,消失不見。
門外又傳來孫薇震耳欲聾的劇烈哭嚎。
「讓我死,讓我死啊!為什麼不讓我死!你們這群劊子手!啊啊啊————」
一聲接著一聲。
無比怨毒的詛咒。
她使勁拍打牆壁,女人的喉嚨像哨子般尖銳,哭泣,哀嚎,砸東西。
隔著一扇門,東西倒地、摔碎的聲音不絕於耳。
他閉眼,麵無表情地把醫用酒精倒在傷口上,傾倒的瞬間,眉峰驟然蹙起,祁凜的呼吸急促,他咬著牙,冷汗順著脖頸一路落下,滴落在地麵。
消毒,抹藥。
做完這些,祁凜的麵色已經慘白如紙。
他仰頭,看著屋頂的那隻白熾燈,一雙眼睛茫然地眨了眨,短暫地失焦。
是在深淵裡吧。
他喃喃地這麼想。
不然怎麼會一波接著一波,永無止境。
黑暗之後仍是黑暗,沒有盡頭,不會亮起。
總是習慣給他一點點甜頭,再迎麵打來重重一擊。
血液從一圈圈繃帶裡滲透出來。
隨手把灑落在桌麵的血跡擦乾淨,他死死按著洗手台,然後低頭湊近,看著鏡子裡自己陰沉的那雙眼。
死氣,陰鷙,下陷的漆黑漩渦。
和孫薇的一模一樣。
之前在巷子末聽到的那些老人們的閒言碎語,一時全都翻湧到他的腦海裡,暴烈地遊走著:「那個孩子,指不定也有什麼不得了的瘋病,和他那個媽一樣,晦氣呢……」
「孤魂野鬼似的,長那一副薄情像,俊倒是俊,真是和當年他那個跑了的爹如出一轍……」
「小野崽子。」
孤魂野鬼。
少年瘋子。
沒人要的小野種。
不明不白的野孩子。
「嗬嗬……」
他竟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到不能抑製,直到牽動到傷口,才堪堪停止。
手臂上的傷口被少年愈發暴烈的指骨抽動所影響,滲出的血又一次滴在光滑的台沿上。
他閉目,隻覺得眼睛沙的厲害。
嘖,好疼。
在近乎麻木持續的強烈痛感裡,思緒逐漸變得混亂不清,抽痛的手臂如同針紮和被火燒,順著肌理一路往上蔓延著,並一下一下地,燎著心口。
蝕骨焚心。
他咳嗽一聲,身體靠著衛生間的牆壁緩緩而下。
就這麼坐在地上,祁凜深深淺淺地呼吸。
好累。
丹鳳眼微垂,被吸進肺腑的氣,涼而生冷。
意識變得模糊不清了。
忽然有人敲了敲門,「少爺?少爺?你沒事吧?」
祁凜的手指動了動。
隨後他啟唇淡淡地:
「……我沒事,你去照顧我媽吧。」
「好。」
那人走了。
祁凜把頭埋進臂彎裡,不想起來。
過了過,疼到身體都開始痙攣起來,腦子昏沉,祁凜變得越來越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