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麵(1 / 2)
嘈雜的、難以分辨的話語聲在耳邊響起。
那聲音隱隱綽綽、忽遠忽近。就好像有數不清的人圍著你,彼此之間交頭接耳發出的竊竊私語聲。又好像是無數人將你圍在中間,一雙雙眼睛看向你,一張張嘴巴張合發出模糊的囈語,呼喚著你的名字……
慕從雲隻覺得心髒一陣緊縮,在整個人都快要窒息時,陡然睜開了眼睛——
耳畔忽遠忽近的聲音霎時如潮水般退去。
慕從雲緊張地環視四周,確定屋裡有且隻有自己一個人後,才放鬆下來,緩緩呼出了一口氣。
還好,隻是個夢。
擦掉額頭沁出的冷汗,慕從雲盤膝打坐,平心靜氣。
自從穿到這個世界又被師尊撿回玄陵後,他就待在明月藏鷺專心修行深居簡出,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體驗過這種被人包圍的窒息感了。
這個糟糕至極的夢境讓他久違地回憶起穿越之前,蒙了塵灰的久遠記憶化作一張張模糊的人臉將他包圍,嘴唇翕張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整天話都不說一句,他該不會是個啞巴吧?」
「成天癱著個死人臉,看著就晦氣。」
「長得倒是不錯,可惜精神有問題。」
「我沒有惡意,但人有病就得去治,你可別諱疾忌醫啊。」
退去的潮水再度湧上來,整個人仿佛浸在了冰冷的深潭裡,無數暗流拖拽著慕從雲不斷下墜……他急忙摒棄雜念,定住神思,一遍遍地運轉心法。
一刻鍾之後,慕從雲平復了起伏不定的心緒,額發也被冷汗浸濕。
抬手在空中隨意一劃,一麵橢圓水鏡便浮現在空中。鏡麵光滑平整,纖毫畢現。
慕從雲對鏡整理儀容。
鏡中人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墨發一半束在白玉蓮花冠中,一半披散在身後,幾縷碎發滑落至月匈前,虛虛貼在臉頰邊,愈發襯得膚如白瓷五官精巧。
他穿到這具身體裡時隻有十歲,如今長到二十歲,麵容竟與前世別無二致。
隻是就像那些人說的那樣,再好的相貌到了他這裡,一天天板著張沒有表情的死人臉,也是惹人生厭。
慕從雲對著鏡子扯動嘴角,嘗試露出笑容。
鏡子裡的青年回以僵硬的笑臉,
第三千二百八十五次練習,以失敗告終。
慕從雲頹然抿起唇,恢復了麵無表情的模樣。
拂袖揮散水鏡,慕從雲出門去尋其他師兄弟會合。
老舊的木門推開時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響,明明正值盛夏朝陽初升的時間,卻沒有絲毫陽光照射進來,目之所及的天空皆是灰霾一片,空氣中還有淺薄的灰霧浮動,整座農舍被籠罩其中,連院中枝葉繁茂的老樹都顯得頹然陰沉起來。
穿過窄小局促的前院,跨過正門,便能瞧見彎曲向前延伸的道路,路麵以磚石鋪就,隻有三人寬左右寬窄。兩側有屋舍錯落排列,路邊還有附近人家隨意堆放的破舊水缸和簸箕等雜物。
這本是極其尋常的鄉鎮景象,但此時整個南槐鎮都被灰霧所籠罩,寂靜悄然,甚至連雞鳴狗吠都不聞一聲,便顯出幾分難以描述的詭異來。
但慕從雲一向對人過敏,這樣寂靜無人的環境反而叫他感到安全放鬆,邁步時連頭發絲都透著幾分輕鬆。
直到行至旁邊相隔不遠的屋舍,他才再度繃緊了精神,抬手敲門。
「咚咚」的敲門聲突兀地打破了沉寂,安靜的街道仿佛一瞬間活了過來,四麵八方陸續有細碎的「嘎吱」聲傳來,而後便是一道道隱秘窺視的目光落在了慕從雲背上。
主家久久沒來開門,發給師弟金猊的傳訊也沒有回應。如芒刺在背的窺探目光叫慕從雲有些呼吸困難。但表麵上,他隻是麵無表情地抬起手,又「咚咚咚」敲了幾下門。
主家總算開了門。
穿灰藍粗布衣裙的老婦人謹慎地隻將門拉開一道縫隙,一隻眼睛從縫隙裡看過來,粗重的嗓門透著濃濃的警惕和不耐:「做什麼?」
慕從雲:「……」
他們到南槐鎮攏共就三日,第一日在鎮上尋地方落腳時,正是這老婦人十分和善好客地將他們一行迎回了家中,隻是老婦人家中空房有限,他們一行人才分了三家落腳。
這才過去兩日,老婦人卻換了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麵孔。
變臉可真快,心裡嘀咕了一句,慕從雲往門縫中央站了些,好叫她看清楚自己,然後才簡潔道:「來找我師弟。」
誰知那老婦人看清楚他的模樣後,卻見了鬼一般驚聲道:「你怎麼還在?」
「?」
這話說的……好像在問你怎麼還活著一樣。
慕從雲緩緩蹙起眉,覺得她這話透著不對勁。但他並不是善於和人言語機鋒的性子,因此隻得又重復了一遍:「我來找我師弟。」
黏在後背的視線已經叫他感到焦躁了,慕從雲很想扭頭就走,但理智將他釘在了原地,等著老婦人給他開門。
隻是他蹙眉忍耐的樣子落在老婦人眼裡,就又是另一番意思。老婦人沒敢再多打量他,不太情願地將門打開,口中訕訕解釋著:「仙師們一早就往後山去了,我還以為你們一道走了。」
後山?
南槐鎮的後山是一片遮天蓋日的老林子,抵達南槐鎮的第二天他們就已經去探查過一遍,但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金猊怎麼會忽然又去了後山?
不對,慕從雲心裡打了個突,金猊若是發現了什麼,行動前不可能不和他打招呼。
這次探查南槐鎮異變,是由他與師弟金猊帶隊。
一個月前蝕霧海出現異變,十方結界受沖擊出現缺口。蝕霧侵入西境邊界的村鎮,導致不少村鎮都出現了異變。各大門派聞訊後,就近派出門中弟子處理異變救助百姓。而玄陵作為道門之首,又是西境最大的宗門,負責中州和東州邊境的救援。
南槐鎮原本是玄陵九宮之一的金匱宮的內門弟子蘇銘帶隊前往處理,但蘇銘一行在抵達南槐鎮後便失去了聯係,其置於金匱宮的魂火也逐漸微弱。之後金匱宮又接連派出兩批共計十六名弟子前往南槐鎮探查情況,但皆是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眼見事態愈發嚴重,此事才轉由天機宮處理,由他與師弟金猊帶隊前來探查。
今天是他們抵達南槐鎮的第三天。
先前兩天,他們分頭將整個南槐鎮裡裡外外都探查了一遍,卻連半個玄陵弟子的影子都沒見到。向鎮上的百姓打聽,不是搖頭便是說未曾見過,更多的則是閉門鎖戶,視他們如洪水猛獸,連交談都不願。
若不是尚有幾戶人家願意收留,他們恐怕隻能露宿荒郊野外。
但如今想來,這主動收留他們的老婦人前後態度變化也十分可疑。
慕從雲疑心出了事,也不再同老婦人浪費時間,繞過她大步往金猊等人居住的客房走去,但客房已經空空如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他立即又去了另一家落腳的人家尋人,亦是撲了個空。
主家說辭與老婦人一樣,一行人去了後山。
後山能有什麼蹊蹺?
慕從雲按下焦急,當即往後山方向去尋人。一路上窺探的目光如影隨形,催促他加快了速度。
後山本就是南槐鎮的一部分,離鎮子也就兩裡左右的路程。慕從雲禦劍抵達後山,卻沒有貿然進入,思索著老婦人那些話的真實性。
鎮上百姓雖然詭異了些,但確鑿都隻是普通百姓。而金猊雖然平日修行不甚用心,但也已是脫凡殼境大圓滿,隻差臨門一腳就要步入忘塵緣境。這些普通百姓絕沒有能力威脅到金猊。
但這並不代表老婦人的話就百分百是真話。
之前金匱宮的兩批弟子也是這麼忽然間就失去了聯係,如今金猊一行同樣忽然失蹤,已足以說明鎮子有問題。
慕從雲禦劍淩空,居高臨下地將下方的老林子逡巡一遍,確認沒有任何異樣,才回劍入鞘,緩步踏入林中。
隻是剛邁出一步,他就渾身一震,隻覺頭皮發麻快要炸開,本能就收回了腳,驚疑不定地看著前方樹林。
——在邁入林中的剎那間,他感覺有無數道目光朝他看來。
就好像麵前立著的不是一棵棵樹,而是一個個人。
在他踏入老林子邊界之時,一個個靜止不動的人轉過頭來,默不作聲地注視著他。
這感覺叫慕從雲毛骨悚然。
他寧願和活屍妖魔廝殺,也不想被這麼多「人」注視圍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