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X1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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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入1分35秒」。
這通電話讓庫妮茜快樂了三天。
這三天,她陷入了柔軟甜蜜的夢裡。她仔細揣摩了揍敵客先生說出口的每一個音節,幾乎把他的話背了下來,甚至可以在心裡模仿他平穩聲線裡的每一絲微妙起伏,然後又就此想象起他在飛空艇上的樣子——
他坐在哪個位子上,穿了什麼樣的衣服,身上有什麼味道,以及接電話時在做什麼,這之類的。
進而是一些更加隱秘的妄想。
比如,他知道她是庫妮茜。他一定已經把她的電話存在通訊錄裡了。如果他沒有,那麼……那麼他就是記住了她的號碼。可沒道理他記住她的號碼,卻和她一樣沒有把它存在手機裡吧?
再比如,她問「有沒有打擾他」的時候,他回答沒有。他回答得很快!他特地解釋「現在沒什麼事」,會不會他其實想和她多聊一會兒,隻是沒有直說呢?掛斷時,他也隻是安靜等著,等她先掛斷的。
這類妄想,往往想起來就是沒邊沒際的。一旦想到深處,她會忍不住紅著臉拉起被子,把自己整個埋在床上,要很努力才能老老實實躺著不動,而不是顫抖著蜷起來,或者抱著杯子打一個滾兒。
但很可惜,快樂似乎是有邊界的。三天過後,她的情緒持續回落,用了一個禮拜又跌回了穀底。
不管她再怎麼做夢,也改變不了事實。
揍敵客先生並沒有主動聯係她的意圖。
他問得很直接——
「找我什麼事情。」
這句話好懂得令人沮喪。
翻譯一下,大概略等於「沒事打給我乾什麼」。
雖然庫妮茜確實是帶著很好的藉口才打過去的,但她回過味來,還是感到一陣傷心。
他業務繁忙。要到處飛。
一看就知道是很專注於工作的人。
那麼他存她的號碼,大概隻是因為,她是一個不錯的客戶。
他不先掛斷電話也很好明白了。
當然是等客戶先掛。
庫妮茜往快樂處想時有多快樂,往難過處想時便有多難過。難過其實要比快樂多一些,因為揍敵客先生的一舉一動,似乎更傾向於支持令她難過的觀點。
幸好,難過也是有邊界的。
比起快樂,默默消化悲傷顯然更有助於使人恢復理智,她心裡明白,不論是快樂還是悲傷,都是她幻想出來的,都缺乏強有力的證據,因為揍敵客先生隻是和她通了一個持續1分35秒的簡短電話而已。
她也終於無法再否認——
她愛上了揍敵客先生。
而且也許她的戀情還沒發生,就已經要宣告結束了。
這可不是缺乏證據支持的妄想。
庫妮茜有一種模糊的直覺,她對揍敵客先生的感情不大尋常。這兩個多月來,她近乎於要被它支配了,並且還不足夠,她仍然覺得不夠,她對他有著異樣的、遠超一切的渴求。這感情仿佛在她體內裂成了兩半,一半來自於她年輕卻沉寂已久的鮮活心跳,而另一半、更大的一半,則像是來自於殘缺——
她割除腫瘤的心上,那深不見底的黑洞裡好像傳出了令人著魔的渴求。
——她的愛不正常。
它是秘密的、不體麵的、必須壓抑的。
當然,也因此注定得不到回應。
單方麵陷入戀愛後,庫妮茜單方麵陷入了失戀。
她還不大清楚揍敵客先生對她究竟意味著什麼,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有能力將這著魔的渴求戒斷,更不清楚如果真的沒有了揍敵客先生,她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對這陌生的自己、陌生的渴求還缺乏足夠的認識,自然也缺乏相應的遠見,她甚至完全缺乏對它的掌控力,以目前的經驗來看,這渴求就如同月夜沙灘上漲落的潮汐,她通常隻能等待它來、目送它去,沒有辦法抗拒,沒有辦法挽留,也沒辦法決定它會在她心裡沖走些什麼、或留下些什麼——
決定這一切的,是揍敵客先生。
他似乎隱約碰觸到了一種權柄。
想明白這個問題,又花了庫妮茜一個多禮拜的時間。
她懵懂又惆悵地確定了對他的渴求,但具體她究竟渴求些什麼,還是未知且令人費解的。而且很快,她就再也沒法將注意力集中在這上麵了——
那通「呼入1分35秒」的電話隱藏著危險。
庫妮茜姍姍發現,它不隻是一個約定那麼簡單,它留在手機記錄裡,簡直就是一種無聲的引誘——
「要打給揍敵客先生」
「沒關係,這沒多難」
仲夏走到末尾了。
可能是實在太熱了,這一次,庫妮茜隻熬住了半個月。也許本來可以再多熬幾天的,但很不湊巧,她正遇上了一個禮拜的假期。如果每天照常上班、專心練舞,那還可以打發時間,不致讓人空得發慌。可放假了怎麼辦呢?
頭一天,庫妮茜先試圖睡覺。但她很難入睡,平時都偶爾需要酒精或藥物助眠,更何況現在。沒辦法,她又試圖躲在家裡看碟片,但家裡的碟片都是她看過許多遍的,劇情了然於心,若是有興致自然能專心欣賞,心不在焉時就作用寥寥了。
最後實在沒法子,她獨自跑出公寓,去了電影院。
到了地方,她才知道最近上映了一部很火熱的新片《泰達尼克》。為了多賣票,影院老板專門挪出一個放映廳來排這部電影,但門口買票的人還是排成了長龍。
庫妮茜買了四場,在電影院裡坐了九個多小時。
她謹慎地坐在人群中,漸漸發覺,原來電影院竟然是這樣一個好去處。人群在這裡不會給她造成一絲一毫的困擾,所有人都專注於一塊奪人眼球的發光熒幕,自顧自地笑,自顧自地哭,自顧自地吃爆米花,這寂靜的喧鬧像一層無形無色的紗幕,將她安全裹住,又不會太讓人寂寞。
第三場時,她漸漸把電影看進去了。但好景不長,當天是工作日,第二天也是——可想而知,不用上班的人畢竟很少,所以第四場時,偌大的影廳裡隻剩下了幾個人。
加倍的孤獨潮湧而來。
庫妮茜沒看完第四場,披著星星和月亮回到了公寓裡。
門鎖「哢噠」一聲咬合。
客臥裡亮著燈,似乎聽到響動,寶林·戈克匆匆開門走了出來。她看起來又擔心又訝異,手裡還拿著移動電話。
「茜茜,你去哪裡了?」
「怎麼不接電話呢?」
庫妮茜站在燈光昏暗的門廳裡,望著她因憂慮而顯得有些嚴肅的湛藍眼眸,聽著她闊別已久的追問,忽在應激而生的恐慌中,感到一絲慣性的依賴。
她忍不住叫她。
「媽媽!」
這是庫妮茜頭一次這樣喊,自寶林·戈克復活以後。
但寶林·戈克並沒察覺到這微妙的差別。她也沒有繼續強硬地追問,而是轉而關心道。
「你餓不餓?吃飯了沒有?」
庫妮茜又喊她。
「媽媽。」
「怎麼了,茜茜?」
「我該怎麼辦,媽媽?」
寶林·戈克溫柔地走上前來。
她不大明白庫妮茜在說些什麼,但她的眼眸中閃爍著無原則般寵愛的柔情。
「怎麼樣都可以。」
「茜茜,做你想做的事情。」
庫妮茜怔怔地看著寶林·戈克,感到心靈深處蔓延出一陣燒人的荒蕪。
半晌,她才點點頭,輕聲說:「謝謝,我知道了。」
頭一天假期的晚上,庫妮茜整夜失眠。
天光大亮時,她才浮入一層很不踏實的睡夢裡,但很快就驚醒了。下意識打開手機看一看,沒有新郵件,通話記錄也仍是昨晚被寶林·戈克刷新的幾條「未接通」來電。
早上十點三十分。
她隻睡了一個小時。但假期還有整整六天。
庫妮茜蹭在枕邊發了會兒呆,目光逐漸移到床頭櫃上。看了很久,她忍不住探出手臂,再一次拉開了那層抽屜。
她把那塊手帕輕輕放到枕頭邊上,在可以聞到香氣的地方。
早上十點三十五分。
庫妮茜接受了來自「呼入1分35秒」的引誘。
「嘟——」
電話接通了。
這一次,像是片刻都無法再忍耐了,她立刻輕聲叫道。
「揍敵客先生!」
她聽起來太柔軟了,像是小貓叫了一聲,幾乎被電話那頭隱約傳來的嘈雜背景音蓋住了。伊路米·揍敵客似乎靜靜分辨了一會兒,才發出回應。
「是我。怎麼了?」
庫妮茜不說話。
他的問題讓她有點難過起來。
而且這次對他問出的「怎麼了」,她還沒來得及想好借口呢。
伊路米·揍敵客等了一會兒,似乎以為她沒聽到,話筒裡忽傳來開門又關門的聲音,他那邊瞬間安靜了下來。
他再次開口了。
「庫妮茜?」
「我聽得到,揍敵客先生。」
庫妮茜沒法做到繼續不理會,便打起精神應了一聲,與此同時又發自內心感到一絲羞愧,她感到自己不該打過來,更不該像現在這樣無禮地對待揍敵客先生。
他沒有做錯事呀。
她握緊了手機,不由向他道歉。
「對不起,揍敵客先生。」
「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就打給您了,實在是太打擾了。」
伊路米·揍敵客安靜地聽著。奇怪的是,這話語的空白不像上次那樣平和從容,反而傳導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感。但隻有短暫一會兒,他重新開口了。
「庫妮茜。」
庫妮茜突然被撥動了一下。她莫名有一點緊張,像是水池裡突然被人扌莫了一下的魚,霧一樣纏凝的負麵情緒也驀地散開——一時間,她的心神完全集中到了他突然叫她的這一聲上。
「是的,揍敵客先生……」
他以一貫柔和無起伏的語氣問。
「你還記得我離開波福市時,對你說過的話嗎?」
庫妮茜當然記得,但她有點困惑。
「……您是指哪一句呢?」
伊路米·揍敵客沒有要考問她的意思,他直接告訴了她。
「我說如果你打過來,方便的話,我會接的。」
「還記得嗎?」
「嗯……我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