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的守望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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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時間:公元2002年,夏。

地點:孟姑集,中心小學。

實驗室後麵的那一排白楊樹已經很高了,靜靜地站在那兒,給這個夏天稍稍帶來了一股清涼。蟬聲碎碎的,遺落在風中合成一段童謠,卻沒人能聽得懂。

顧覺坐在教室當中,聽老師在講課。天氣已經很炎熱,連空氣都是滾燙的。顧覺好想閉上眼睡會覺,老師說些什麼也已經聽不進,索性手托著腮,眯起了眼望向窗戶外邊。透過一麵窗,還是那樣藍的天空,還是那樣靜的樹葉。

同桌嵐堇不屑地白冷了他一眼,嘟囔道,真是天生的混子。

顧覺沒有聽著,扭過頭來,忽然壞壞的笑了,對嵐堇小聲嘀咕說,我猜,申寶成午睡後肯定又沒梳頭。你瞧,後麵的那一綹頭發,都翹了起來啊。

嵐堇連看都不看顧覺一眼,嗤笑說,關你鳥事。

顧覺受她嗤笑慣了,沒事樣地伸展了個哈欠,卻被嵐堇狠狠打一下。顧覺說,乾嘛打我?

嵐堇白楞了他一眼,挑釁著說,你的胳膊,越界啦!

小學時的書桌都是一桌兩洞,兩人同用一桌,桌麵正中間直劃了一道界線,算是兩個人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顧覺不滿的哼唧一聲,嘀咕著說,婦人之見。

嵐堇對顧覺的牢騷置若罔聞,隻是不錯眼睛地注視黑板,認真的聽課。

這一節是地理課,申寶成坐在講台桌前正口若懸河手舞足蹈的講述著關於西藏的天高雲淡,以及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現象。

顧覺也不由得沿著老師的描述神遊物外,想象著站在青藏高原上,仰望冰藍色的天空,大聲對著莽莽群山呼叫出某一個人的名字,為所欲為,召喚大風,當是另一種不可言喻的美麗。

顧覺自顧自異想天開,突然心血來潮,偷偷給嵐堇傳了個紙條。嵐堇拆開一看,隻有四個字:去西藏不?

嵐堇在紙上問:乾嘛?圖謀什麼不軌呢?

顧覺寫:聽說,那兒的夏天挺涼快。

嵐堇寫:不去,西藏又沒有冰淇淋。

顧覺:你一個女孩家家的,怎麼就這麼饞啊?

嵐堇:關你鳥事。

顧覺看著紙麵上嵐堇所寫的「關你鳥事」四個字,不禁嘆了口氣,心裡尋思著:一個女孩不僅說話這般粗俗,連字都寫的這醜,還真是個不懂修行的小妖蠻。

嵐堇忽然小聲說,你在那兒嘀咕什麼呢?

顧覺說:關你鳥事……你寫的這四個字,真的太漂亮了。

嵐堇語言一僵,表情頓時如風掠飛雲般變幻莫測。

2

下課後,顧覺在教室後麵那片操場上遛彎,雙手抄在褲子的口袋裡,嘴裡輕疾地哼著一首歌,用著吐字不清的聲調:

「藤蔓植物,爬滿了伯爵的墳墓,古堡裡一片荒蕪,長滿雜草的泥土。不會騎掃把的胖女巫,用拉丁文念咒語啦啦嗚,她養的黑貓笑起來像哭,啦啦啦嗚,用水晶球替人占卜,她說下午三點陽光射進教堂的角度,能知道你前世是狼人還是蝙蝠。古堡主人威廉二世滿臉的絡腮胡,喜歡在吸完血後開始打呼,管家是一隻會說法語舉止優雅的豬,吸血前會念約翰福音作為彌補……辛辛苦苦,全家怕日出……」

悄悄地,時間溢過那麵校牆,霜打了望眸,樹葉也轉眼成黃,簌簌落的沒來由。這不請自來的深秋,候鳥怎麼消受?

秋天漫漫來了,顧覺卻很喜歡秋天。看著漫野殺氣騰騰的漫天黃葉,與無邊無際透徹的天空,很有一種放肆自由的沖動。他總是幻想著,在某一個秋天去亡命天涯,逃亡整個青春,從此浪跡一生,魂不歸根。

3

語文老師兼班主任國懷雨,又在有聲有色地聊著誰家的故事。他總愛回顧自己的過去,說自己那些崢嶸歲月,講過去那些快意恩仇。其實他無非想告訴我們,他當年真的很牛掰。

顧覺在底下嘀咕著,切,你若真是牛掰,就給來段雙截棍啊,不會耍,唱也行啊。

忽然嵐堇傳過來一個紙條,這讓顧覺很是興奮。半年以來,他已孜孜不倦前仆後繼地傳了無數多的紙條,卻仍沒能打動這位泰山般的同桌。難得她今天會給自己主動傳紙條,肯定是被自己這種不屈不撓名垂千古的精神所感化了。

打開紙條一看,字還是那樣醜的字,但是感情很豐富,字裡行間所深含的感情幾乎透穿紙背。雖然隻有十個字另加兩個標點符號,但語意深刻,催人淚下,紙條上寫的是:你丫上課不嘀咕,會死啊。

顧覺大失所望,有種想哭的感覺,很委屈的回了兩個字:不會。

嵐堇又寫道:今天是我生日,快跟我說祝我生日快樂!!!

顧覺寫:你怎麼湊這麼荒蕪的秋天出生了?

嵐堇寫:關你鳥事。

顧覺嘆了口氣,說,天天說「關你鳥事」,真怕未來的你嫁不出去。

嵐堇白了白顧覺,哼了一聲,始終沒出聲。

到了下課的時候,嵐堇說,你還沒對我說祝我生日快樂呢。

顧覺說,你臉皮可真夠厚的啊……要不,我跟你唱首歌吧。

嵐堇很是高興,說,好啊。

顧覺鄭重地咳嗽了兩聲,醞釀了好久的情緒,嵐堇也做好了準備,滿懷期待著顧覺會對自己唱那首《祝你生日快樂》。

但過了許久,等到黃花菜都涼的時候,卻聽顧覺對著嵐堇輕輕哼唱著,娘子,娘子卻每日折一枝楊柳。你在哪裡?在小村外的溪邊河口,默默等著我,娘子……

嵐堇打斷顧覺的歌,紅著臉說,你耍流氓。

顧覺壞壞地笑著,吹著口哨陶然自得。

4

那晚是個大晴夜,棒子地夾裹著的村莊,被月光溫聲細語地哄睡了。天上風吹過一朵雲。顧覺跑到自家瓦房的屋脊上坐著,往遠了眺,一重接一重的屋頂,像翻滾的山巒。隔著大半個村,他遠望某一座院子,半棵紅棉樹溢出屋頂。

空氣裡浮動著鄉野間清冽的植物香味。

「祝你生日快樂。」

小小少年輕聲對著遠方的院子說,微微笑了笑,眼裡倒映星空。

4s

秋天漸深,很難再聽得到蟬聲,顧覺嘆著說,好想去捉爬猹啊。

嵐堇說,這哪是捉爬猹的時候啊,捉爬猹的時候人們還穿著短袖呢。

顧覺恍然大悟般說,哦,明天我就穿上短袖。

嵐堇的眼神如看一個傻瓜,說,……。

5

秋天的田野裡開始五彩繽紛,紅的高粱,黃的粟穀,綠的棒子,一壟一壟的隔開,像畫家用的調色板。

學校後頭有一塊紅薯地,紅薯熟了,甜香味濃馥地飄散進來。顧覺忍不住饞,翻越牆頭跑去地裡偷,一口氣挖出來好幾個,趕緊用校服兜了,跑回來向嵐堇顯擺。

嵐堇邊義正言辭譴責他,邊去找麥秸垛,後來抱了一大抱麥秸回來,到操場角落裡去烤紅薯吃。

餵哪,總共就五個紅薯,你都吃了四個半啦,也給我留個啊。

少年,我這是在幫你銷贓呢,連句謝謝也沒有。

顧覺萬分沮喪,隻能一個勁地咽口水,忽然嵐堇把半截紅薯塞到他手心裡,連句話也不交代,就迅速跑掉了。

總算她良心發現了。顧覺喜出望外,捧著紅薯剛啃吃了一口,便見一隻布鞋已走進了貼近地皮的視線裡,之後是另一隻布鞋。抬起頭,就看見了身穿中山裝翩翩而來的校長。

顧覺頓時被紅薯噎住,打著嗝說,額……校長,我說我是來……來救火的,你……你能相信嗎?

6

轉眼又到冬天,臨近過年。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期中考試的時候。

那些年的小學考試,還隻考語文和數學。

發了語文試卷後,嵐堇捧著自己的答卷有種想哭的沖動,六十八分,位居倒數第二名。顧覺在一旁哼著小曲幸災樂禍,嵐堇白了他一眼,說,我考這麼差,你還笑?!

顧覺見自己露了餡,趕緊轉過臉去,努力醞釀眼淚,但毫無作用,隻好用手揉眼睛,硬硬擠出了一滴淚,趁眼淚沒乾之前,顧覺轉過頭來嚴肅地對著嵐堇說,其實,我也為你很難過。

嵐堇很受感動,說,算你小子有良心,對了,你考了多少分?

顧覺兩手攤開,聳聳肩,說,至今還未見到我的卷子,可能又被老師當做滿分教材留下了。

嵐堇當真了,滿懷羨慕的看了顧覺一眼。

上課鈴響了。

國懷雨走進教室,說,同學的試卷都已經拿到手了,這次考得還不錯,及格率百分之九十九,隻有一個人沒及格,最高分九十八分,最低分十八分。我這兒有一份試卷,驚世駭俗,我給大家分析分析,讓同學們瞧瞧什麼才叫做絕世高手。

同學們登時豎起了耳朵,個個一副專心受教的神色。

國懷雨打開手中的試卷,說,這兒有一題問,我國當代最偉大的文學家魯迅先生的原名叫做什麼?教科書上已經說了,魯迅,原名周樹人,浙江紹興人。而我們這位高手卻隻把魯迅先生的姓答對了,但所答的名字也挺押韻,他的答案是,周傑倫。

全班鴉雀無聲,然後……

國懷雨待大家笑完,又說,填寫唐詩中,「人生自古誰無死,飛流直下三千尺。」少年你是想跳崖自殺嗎?還有,孟子什麼時候成為孟姑集人了,他老人家明明是鄒城人。最可恨的就是,寫作文不準抄歌詞,更不準抄老師看都看不懂的歌詞,「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兮。」「有什麼不妥,有話就直說。別窩在角落,不爽就反駁。」「我想揍你已經很久,有話去對醫藥箱說。」我再次聲明,不準用歌詞威脅批卷老師!

嵐堇小聲說,這會是哪個無賴寫的作文啊?

顧覺也裝作不屑的模樣,努力跟「無賴」這個詞劃清界限,蔑視著說,就是啊,這哪能算是作文啊。

國懷雨字正腔圓的說道,顧覺,十八分,上來領取你的卷子。

顧覺十分尷尬,轉而又裝作很無辜的樣子,說,老師,你看錯了吧。我的試卷在這呢。

說著順手拿起嵐堇的卷子舉了舉。國懷雨懶得搭理他,說,放學後來辦公室找我。

嵐堇不懷好意的笑了,說,哎呦不錯哦,這個絕世高手寫的作文也蠻吊的嘛。

顧覺側過頭去,很無辜的說,關我鳥事。

下一節是數學課,數學卷子也發下來了,嵐堇七十六分,不好不壞。而顧覺又是兩手空空,又沒見到自己的試卷。

顧覺開始心發慌了,今天不會如此點背吧?

嵐堇在一旁哼著小曲幸災樂禍,滿臉笑意的說,其實,我也為你很難過。

顧覺鬱悶了很久,動了動嘴唇,沒說出一句話來。

上課鈴又響了!

申寶成一步一步沉重的走進教室,每一步都走的很結實,每一步都走在顧覺的心弦上,顧覺知道,申寶成走路如此慢,說明他很生氣。

同學們個個秉住呼吸,坐以待斃。

申寶成陰沉著臉,說,考得很不好,過九十的隻有兩個,不及格的卻有一大片,我就納悶了,今年的題目有那麼難嗎?真是讓我大失所望,告訴你們,老師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我這兒有一份卷子,驚世駭俗,很典型。

當顧覺再次聽到「驚世駭俗」這個成語的時候,心理承受力實在已經到了頂峰。

申寶成說,就是這一份,顧覺的答卷。

然後,意料之中的大笑聲充滿了教室,一時間笑聲遍野人仰馬翻。

申寶成出乎意料地一驚,說,你們笑什麼?你們這是在嫉妒!純粹的嫉妒!

申寶成頓了一頓,又說,顧覺,這回考了一百分,驚世駭俗。

顧覺總算平復了心跳,氣回丹田,靈台一片空明,在他眼中看來,申寶成已不止是一個凡人,他身後的黑板也泛出了金光,襯著老師高大無比,就連老師那黝黑的臉膛也變的油光可鑒,眉心隱隱約約凸出來一個月牙形胎記,包公再世,真是一位關心同學疾苦明察秋毫的申青天。

7

這一夜,刮了一夜的北風。天凍地寒,路冰滑溜。風在田野中呼嘯如鬼哭,毛月亮也綽約模糊的,幾乎不現。到了後半夜就飄落起鵝毛大雪來,第二天大清早,放眼整個村落都白了。

孟姑集村子就這麼大,一眼便能望到頭。假若點一枝煙,從家西往家東走,人都到了,煙還沒抽完呢。

顧覺裹得厚厚的,隻餘兩個小眼睛露在外麵,一路到學校。操場上好多人在打雪仗,顧覺沒去湊熱鬧,卻蹲伏在一個角落躲過了大風,手拾一股樹丫在雪被上亂寫亂畫,漸漸意念恍惚,不由自主。

忽然聽得一個女孩在耳邊輕輕嘆著說,你還真是喜歡嵐堇呢。

顧覺恍然一驚,醒過神來,卻看見雪地上寫滿了「嵐堇」,斜著寫的,正著寫的,倒著寫的,都是自己情不自禁隨心所寫。

站在旁邊的女孩叫做阿葉,是顧覺的同學,隻見阿葉滿臉鬱色,說,沒想到,你還是個癡心種子呢。

顧覺尷尬的笑笑,抵賴說,我……我……嵐堇欠了我那個……欠了我五毛錢,半年都沒還啦,我正尋思怎麼跟她開口要呢。

阿葉眨著眼睛,說,你說的是真的?

顧覺踏腳踩亂雪被上的字,毀屍滅跡,邊說,那是當然嘍,對了,這件事你千萬別告訴別人啊。

阿葉說,嗯,我絕不告訴別人。

顧覺相信了阿葉的話,如釋重負,於是整個學校的人在半天內都知道了顧覺在雪地上反復書寫嵐堇的名字。從此以後,顧覺之心,路人皆知。顧覺不禁感嘆,女人都是騙子啊。

從此,嵐堇再也不敢跟顧覺說悄悄話了,在路上遇見顧覺也是低著頭擦肩而過,顧覺自食了苦果,白白修煉了千年。

從此,顧覺總是一個人托著頤,呆呆望著窗戶外邊永不解凍的風聲,一個人不說話想入非非,一個人聽著周傑倫的歌席地而坐,一個人漫步在灰白色的天空下無所事事,一個人坐在風中一如乞人,原來,這個冬天也可以很冷。

時光如水,沒過了無數個四季。冬末,冰從江水上轟隆隆破裂,雪也從草地上遠遠褪去,但顧覺與嵐堇之間的隔閡始終沒有溶解。春天如約而來,帶著溫暖的風,卻沒能溫暖一顆心。

這一天,顧覺發現嵐堇的另一半桌麵上被人用刀尖刻了一個「等」字,筆畫挺醜,正是嵐堇的手跡。

顧覺茫然不知何意,也學著用刀尖在桌麵上刻字,卻再也不敢寫她的名字。從此以後,但凡顧覺心有所思,就悄悄刻在桌麵上,字數越來越多。而另一半始終隻有一個孤零零的「等」字。

滄海桑田,逃不過末世的審判,深深一眼,是誰修煉了千年。

有些時候,阿葉也會過來陪顧覺說話。顧覺總有一句沒一句的答著,對她愛理不理,心裡著實惱恨這個多嘴的丫頭。

有一天,阿葉給顧覺一本小說讓他看,張愛玲的《傾城之戀》。顧覺禮貌性的翻了幾頁,下午就還了給她。

而那天下午上課的時候,顧覺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同桌,嵐堇仍在認真的聽課,渾沒注意自己如火焰的眼眸。這讓顧覺倍感寂寞,望著窗外即將落山的夕陽,心思泉湧,於是就在桌麵上輕輕刻劃了一句話:「最痛的不是你說的寂寞,而是我一個人等日落。」

顧覺撫扌莫著桌麵上的話語,似乎聽見了心碎的聲音。這已經是所寫的第八句話了,看著一段又一段的癡言,不禁痛不欲生。

「我在屋簷下,輕輕地畫沙,風帶過了樹梢,風鈴著魔般沙啞。」

「鑿開結冰的情話,假裝傻傻的笑,誰還當真就像聽童話?」

「怎麼放下她,聽不懂知了,隻道當時年少,一人搖晃在天涯。」

「背上幼時的吉他,沒有人是牽掛,就裝作我已忘掉了她。」

「你的笑容沒能傾國卻傾了我,而我卻不是你的國。」

「說好的誓言流進了脈絡,是命運爽約了我的血。」

「如果連想你都是我犯下的錯,那我寧肯一錯再錯。」

「最痛的不是你說的寂寞,而是我一個人等日落。」

但從那天以後,顧覺就再也沒在桌麵上寫字。因為第二天嵐堇就轉學走了。有的同學說,她們全家人都移居到了上海,去了那個遙遠的城市。

顧覺悵然若失,連最後一次的離開,她都沒有搭理自己,不說一句話,就這樣決絕的離了開。

春天過後,夏天拖著悠長的腳步趕來。小學六年終於畫上了句號。

顧覺收拾好,離開曾經待了六年的校園,但他沒有繼續上初中,隻是選擇了外出打工,而打工的方向就是那個遙遠的上海。

隻是,這一去,他再也沒能回來。

8

顧覺隻身來到上海,找到一家小飯店刷碗盤,老板說,到過年的時候一塊算工資。

其實,顧覺並不在乎工資,隻要可以再次看到她,哪怕隻一次,也就很滿足了。可是在這麼大的一個城市巧遇一個人,這種幾率無異於百年一遇的彗星掃月。

當這一年的第一場雪落在上海的時候,飯店倒閉,老板卷鋪蓋跑路了,顧覺沒得到工資,身上沒有一分錢,一個人穿著單薄的寒衣溜轉在風雪交加的車水馬龍之中。餓了就忍著,困了就露宿街頭,單薄的身影在路燈下一晃一晃,他怕家裡擔心,沒敢跟家裡打電話。

他並不是學會了堅強,而是學會了不在乎。他覺得什麼都已無所謂,在他看來,富可敵國與一貧如洗沒有什麼不同。

這一夜,北風大作,顧覺縮著身體冷冷地睡在路燈下,夢中又回到了小學教室,夏日晝長,樹葉在微風裡拂動,如風鈴的叮咚聲。粉筆劃過黑板的嘩嘩聲。翻書聲。蟬聲。自己趴在課桌上曬暖陽,身旁坐著偷吃零食嘴裡邊正哢嚓哢嚓響的小嵐堇。

可後來嵐堇不見了,陽光消失了,連整個小學都隱去了輪廓,一切都籠罩在黑暗之中。這個夢好長,如一輩子那麼長,當夢醒的時候,顧覺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一個穿著黑色祭司袍的神父站在一旁為自己祈禱。

顧覺努力撐起身體,問,這是什麼地方?

神父睜開眼來,滿麵虔誠,說,這兒是基督教堂,感謝上帝,你終於醒過來了。

顧覺說,謝謝。

說著下了床,就要離去。

神父說,是上帝拯救了你,你倒不用謝我。

顧覺想了想,說,神父,帶我去神前禱告吧。

當顧覺跪在十字架麵前禱告的時候,突然覺得心裡好安靜,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安靜,整個教堂仿佛整個世界,遠離了地獄的塵囂。

顧覺說,我願意一生跪在這裡,禱告,至死。

9

顧覺虔誠地翻看著《聖經》,一頁一頁仔細地翻閱,當翻到一半的時候,顧覺也已長大,這一年,2012年,顧覺二十一歲了。

顧覺穿著寬闊的祭司袍,站在一無所有但無比繁華的神殿裡麵,麵目靜謐,神態安然。

華美的教堂內,顧覺為眾生解讀約翰福音,他已成為一個年輕的祭司,看著滿座的信徒,他講說舊約,心如止水。

顧覺靜靜地說,摩西帶領耶和華的選民,亞伯拉罕的後裔,以神的名義號召眾百姓,離開埃及長老的魔杖,紅海從中分流,路無阻礙,磐石上湧出可飲用之水,神照看著他的選民,並定下《十誡》讓眾百姓信守。

空盪盪的教堂,顧覺的聲音在無限回盪,仿佛來自另一個國度。

夜黑以後,顧覺習慣每一個夜晚都去城市中央的廣場上,坐在石沿上彈著吉他唱著歌,滿目的霓虹燈,滿目的人潮洶湧。

顧覺可以在熙來攮往的街頭突然感受到一種安靜,一種來自於靈魂的安靜。他總是反復地唱著一首歌,顧覺把這首歌叫做《等》。

有時候會很多人佇足在那兒認真的聽賞,有時候就隻顧覺一個人在大雪中在月光下在風雨裡靜靜地唱。很多人以為顧覺是個街頭賣唱的歌手,所以當他唱完一首歌的時候,在他麵前已經堆積了很多錢,但顧覺看也不看,每次都是背著吉他默默離開,任錢幣在風中飄散。

這一夜,月光凝靜,當顧覺背著吉他走回教堂的時候,卻看見一個頹廢的老頭在教堂外麵遊盪,如同一個孤魂野鬼一般。

老頭說他想進去教堂裡麵跪在造物主麵前懺悔,顧覺說,神父已經睡下,我沒有鑰匙,不如明天白天你來吧。

老頭很失望的「哦」了一聲,托著緩慢的步伐漸漸離去。顧覺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卻有種兔死狐悲的感傷,顧覺在心裡默默禱告,努力克製住這種感傷,爬上牆頭跳進教堂院中。

第二天,白天,那個老頭並沒有來。

夜黑後,當顧覺背著吉他回來的時候,卻又看見那個老頭在教堂門外飄盪。

顧覺問,你怎麼又是這時候來了?

老頭沒有說話,隻深深嘆了一聲,又漸漸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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