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器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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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輝煌的聚義大廳整齊有序地排滿了椅子,比平時多上幾倍。明天慶典時身份貴重的客人都要坐在這裡觀禮,誰有座位誰沒有,半分馬虎不得,尤其是武林中人,講的就是個麵子和尊敬,一個照顧不周,那是比砍他一刀刺他一劍還要結仇的事。時非我按捺著興頭整容息氣,迎著燈光走進大廳的時候,就像是走進了他生命中的輝煌時刻。

大廳正中擺著兩把椅子,那不用說是司空平和程昆的,兩邊十幾張椅子上分坐著從各地趕來的各個分局的總鏢頭,時非我在門口略略一站,裝作一時還不適應這滿廳的燈光——若是在平時,就算隻這江南分局議事,他也隻有挨邊找個偏僻位子坐下,可這時他心裡知道自己身份已不同了,果然便在這一遲疑間,總鏢頭程昆已招呼道:「時兄弟,這裡來坐。」指著緊挨著他的一張椅子含笑對他示意。

一廳人眾轉頭仔細打量這位新近冒出來的主兒,心中各有所想,一個個卻俱是表情木然。時非我施施然地走過去,沖司空平與程昆點點頭,大馬金刀地坐下。

司空平長臉窄額,麵色蒼白清臒,一雙眼窩往下凹陷,那是睡得少,峭峻的麵孔上極少表情,一雙瞳仁幽黑得深不見底,一見便知是心機很深,多謀善斷之人。程昆身材比司空平略胖略高,寬臉濃眉,略帶紫銅色的麵龐一點也不出眾,跟江湖中成千上萬的尋常武夫沒有什麼兩樣,隻是笑起來的時候卻顯得說不出的爽朗可親。此刻見人已到齊,程昆沖司空平示意,司空平站起身,這滿廳鏢頭就立刻變得鴉雀無聲,大氣兒也不再出,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聽得見。

司空平輕輕咳嗽一聲,緩緩道:「明日便是四平鏢局三十大慶的吉日,二十年前我從師傅手中接過鏢局,仗著各位弟兄的幫襯,江湖朋友給麵子,二十年來總算沒有栽過什麼大的跟頭,生意也是一日好過一日……」

時非我看著滿廳披刀掛劍的漢子,一個個端然靜坐,屏息靜氣認真聽話,連咳痰也都透著小心翼翼的意思。這些人走出廳去,無一不是獨擋一麵的能人豪傑,可是在這裡卻像私塾裡的童生一樣連大氣也不敢出,一時間不由想到這「權勢」二字,難怪古往今來,天下多少英雄人物爭逐。此時此景,看著這些縱橫江湖的漢子坐在自己麵前安安靜靜地聽自己說話,司空平心中難道不是意氣揚揚?一時間不知怎的又想到怡和班七齡童演那出《群英會》,那周瑜帶醉拔劍而歌:「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將醉,吾將醉兮發狂吟……」這幾句歌詞這時清晰地浮現在他腦中,隻覺得心中熱血洶湧,卻又突然有些醉熏熏的感覺,正在胡思亂想得沒有章法之時,忽聽得司空平聲音微微拔高:「……焉可忘記『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咱四平鏢局風光了這麼久,焉知眼紅之人,不服氣之人不是當麵奉迎,背後咬牙?前不久『商山四皓』沖咱們動手,若不是仗著時鏢頭努力,四平鏢局這跟頭可就摔得大了,各位隻怕也沒有閒心能夠舒舒服服地坐在這裡了。」

滿廳的目光立刻都盯在了時非我臉上。這情景早在時非我預料中,這時也不算意外,站起身沖眾人抱拳答謝,微微一笑,神情還是裝作拘謹,顧盼之間卻神情洋洋,一張黑黝黝的臉忽然間也顯得光彩照人,轉過頭再低著頭對著司空平道:「那是司空局主洪威,眾位兄弟死力,並非兄弟一人之功。」

司空平將時非我勃勃昂揚之色看在眼裡,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微微擺手,示意他坐下,正要說話,忽聽得一人高聲道:「時兄弟請了。」

這一聲來得忽然,滿廳的人立刻轉眼看著這說話之人,卻正是那濟南分局的總鏢頭玉麵乾坤苗嶽。隻見他這麼一站,長身頎秀,冠玉一樣的麵龐上毫不見皺紋,他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若不是唇上那綹濃密得漆染一樣的髭須,還有眉棱上幾根微微翹起的壽眉,憑誰看也隻是個二十五六的俊秀書生,當真不愧「玉麵」這二字外號。

時非我暗襯:到底來了。抱拳道:「苗兄有何見教?」

苗嶽淡淡一笑,臉上一絲譏誚之色若有若無:「聞聽得時兄大展身手,連『商山四皓』那樣的前輩高手,在時兄劍下也敗退而走,想來時兄劍法定是高明非常了!時兄投在四平鏢局時淺,恕小弟孤聞,竟不知時兄是哪位高人名門弟子?還望告知。」

時非我見他明裡相詢,暗裡敲打自己來歷不明這點,心中不敢大意,斟酌道:「家傳的幾手野路子劍法,上不得台盤,也入不得方家之眼,苗兄泰山劍法威著武林,一向是小弟敬仰的。」

苗嶽一哂:「那好,兄弟一生所愛無他,唯好研習劍法,在下便以泰山劍法,請教時兄的野路子劍法幾招。」

話未說完,人已越眾而出,站在廳中,「當啷」一聲,長劍已然出鞘,雙手抱劍向時非我一揖,道:」時兄,請。」

這滿廳之人俱是武林中成名的好漢,與人動手過招那也是尋常之際,隻是平時各自獨擋一麵,俱是磨煉得沉穩之極,更何況保鏢行當,也不全仗武功,俗話說「走鏢有三硬」,這「三硬」指「手硬」、「嘴硬」、「身硬」。「手硬」那自是指功夫高明,能拚不怕死。但單憑手硬還遠遠不夠,黑道上功夫高明的人比比俱是,更加上江湖詭譎技倆防不勝防,不結交方方麵麵的江湖朋友,天大的能耐也要栽跟頭,這就是要「嘴硬」。江湖有言道:言語到家,萬事沒啦。江湖中的朋友大多愛個麵子,講個禮數,鏢未到,嘴上功夫先到,這鏢就好走了。有這兩硬,小鏢可以走得了,但走大鏢,成千上萬的黃白貨招人眼紅,手上嘴上功夫都靠不住,還要自家鏢局底子硬紮,後台厚實,那才是「身硬」。這些分局總鏢頭待人接物活絡圓滑起來,那是比幾十年老店的夥計都要勝上三分,卻不想這苗嶽卻在這時這麼直接冒然挑釁,大多愕然,隻有三五略知其中緣由之人微微點頭,又微微搖頭。

時非我冷冷一笑,暗中掂量:這苗嶽顯然也是聽得了什麼風聲,知道自己要搶了他位子,所以這般冒然挑鬥,想當著這滿鏢局的頭麵人物出自己的醜了。自己若是敗在他劍下,這出醜還在其次,隻怕這「副總鏢頭」四個字也要蛋打雞飛。他卻不說話,隻拿眼看著程昆與司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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