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02 - 肉球中的男孩兒(1 / 2)
昨晚從地獄回來,頭暈目眩的厲害,身體在忍不住地發抖。
九點不到我就已經癱倒在床上,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魂一樣,眼皮發重,皮膚很緊,但精神卻又亢奮,心髒快要跳出月匈腔。
佐鈴姬那張被碎鏡片割成破布般的臉還在我麵前,久久不散。脊柱甚至還能感到地獄的陰風,一陣陣注入胃裡。
想哭,但沒有眼淚流出來;想吐,但身體疲憊到無力做出反應。
就這樣過了一夜,第二天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起床,像完全沒睡似的。
今天的班是上不了了,一大早就和老板請了假。
我倒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執筆啊執筆,你可怎麼辦啊?
這才是第一天當差就當成這副樣子,接下來還有160位在後麵排著隊,一時間有些怕了。
到底為什麼我要領這份差事?
我在想著此事,但又覺得是需要做的事情。
既然開始了,給出了承諾,無論怎樣也得做完吧……
我趴在事務所門口的貓眼上,偷偷望去今天即將到來的第二位顧客。
但隻是這一瞄,就已經讓我渾身雞皮疙瘩起來了,一股惡寒從小腹升起
——今天的中午,昨天的晚飯,幾乎全要吐了個乾淨。
我沖刺式地逃回到人間,煮了一大鍋紅糖薑水,一邊往胃袋中灌著,想要驅走這惡寒,一邊思考要如何麵對第二位客戶的事情。
太陽逐漸西斜,書桌上的每樣物品的影子都在慢慢被拉長,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別想了,別想了。
我對自己說,拿起你的青玉筆,你隻是需要寫,寫下來就是了。我一口飲盡紅糖薑水,最後吸了一口人間的空氣,雙手張開,躍入地獄中。
事務所門口的紅色煤油燈亮起來了,第二位客戶已經在門口等了一天一夜,我的紙筆還未鋪平,它就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沖進了門。
我稱其為它,因為實在看不出性別——準確來說,是個什麼生物我都看不出來。
佐鈴姬還有個人形,但這一位,就是一顆徹徹底底的肉團。肉團外包著一層看起來隨時都要破掉的薄膜,底下能清晰地看見血管的跳動。肉團雖然沒有手腳,但移動卻很迅速。
它從地上彈起,準確降落在木桌前的椅子上,轉向正麵對著我,一顆血紅的心髒就這麼暴露在空氣中跳動著,心髒旁是一顆咕嚕嚕轉著的眼球。
「執筆大人!可算見到你了!」肉球先開口了,聲音尖銳如嬰孩啼哭。
「你好,請問我該如何稱呼你?」
「我還沒有名字,我媽媽還沒來得及給我起名字!」
「你希望我怎麼稱呼你呢?」我心裡想著若是叫你肉球,實在有些不雅。
「大鱷吧!」
「大鱷?為何是此名?」
「那天在血海裡看到了一隻正在浮潛的大鱷魚!我很喜歡大鱷魚哦,喜歡到想把它一塊塊切碎,放在嘴裡咀嚼吞掉!執筆大人你喜歡大鱷魚嗎?」
「……一般。鱷魚有鱷魚的好。」我提起青玉筆,在宣紙上迅速寫下了「大鱷」而字,「大鱷,你來找我,是想講述什麼故事呢?」
「故事是什麼?」大鱷的心髒跳動劇烈,我真擔心它會跳著跳著就從肉球身上掉到我桌上來。
我放下筆,雙手撐在下巴上:「故事就是你經歷過的事情,是什麼把你帶到這裡來的?又是什麼讓你在這裡逗留?」
「是我媽媽帶我來這裡的!」
「在那之前呢?」我重新拿起筆。
「我在一個很溫暖,很舒服的地方……周圍都是水,我每天都在裡麵遊泳,外麵的人好多呀,我最喜歡聽人們說話了!我真想出去玩!」
「後來發生了什麼?」
「我感覺到我的身體慢慢膨脹,每天都在長大。我喜歡吃甜的,那段時間我媽媽就天天喝奶茶,吃甜食。我好喜歡呀,希望她多吃一點。她一吃甜的,心情就好,她心情好了,我也開心。有一天我聽到媽媽說,好奇怪,怎麼最近這麼喜歡吃甜的呢?好像長胖了好多。也是那天,她吐了,把下午,中午,早上,所有吃的甜食統統吐了個乾淨。馬桶裡的胃液中還有未消化的彩虹糖,五彩斑斕的,真好看。」
「然後發生了什麼?」
大鱷的注意力很短,也很分散,說著說著就會走神到其它地方去。我不得不經常詢問類似於「後來呢,然後呢?」來確保它的注意力還在。
「我媽媽,不想要我了。」大鱷的聲音突然變了,徹底冷了下來,我周身的空氣也冷了下來,「她把自己送進了那個充滿了消毒液氣味的地方,明晃晃的大燈照著,她的身體中被慢慢推入叫麻藥的東西。我好暈,我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了。但是我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做不了……」隨著他的描述,我看到了一個穿著藍色病號服的少女,大概隻有十五六歲的樣子。她躺在手術台上渾身發抖,臉色煞白,雙眼中充滿了迷茫和恐懼。
大鱷肉瘤似的身體突然劇烈顫抖起來,分泌出透明的粘液,眼淚從它唯一的眼球中噴湧而出。
「一個金屬夾伸進了隻屬於我和我媽媽的地方,好暈啊,金屬夾摁在我一邊的眼睛上,掐碎了我的腦袋,接下來是我的身體,我還沒有長出的手指被擠成肉泥……我媽媽要殺了我,她想要把我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去。為什麼!為什麼!我明明這麼愛她!她為什麼想要殺了我呢?」
大鱷說著,竟慢慢膨脹起來。它從上下中間分裂成兩半,露出了一張布滿細碎牙齒的血盆大口,帶著野獸般地低吼,直直地向我撲來。我在瞬間抄起稿紙,側身躲過。肉球掠過我剛剛所坐的位置,徑直撞在了身後的書架上,散落了一地。
得得,本以為隻是個文職工作,哪裡想到竟然還需要動手的!
正這麼想著,我手中的青玉筆突然發出綠色的亮光,瞬間伸長,形態好似一根魔法權杖。我用盡全身力氣抓著青玉筆的尾部,抽打了肉瘤兩下。大鱷並沒有要停下攻擊的意思,但它好似是怕這青玉筆的。每抽到它一下,它變大的速度就會慢一些。
「你知道你媽媽當時隻有十六歲嗎!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我氣喘籲籲躲著攻擊,大吼道。
「十六歲就不能把我生下來了嗎!就不能讓我至少看看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嗎!」大鱷的聲音幾乎是在嘶叫。
「就算把你生下來,隻會過的更苦罷了!」我低聲說著,雙手發力,把青玉筆尾部的尖錐深深紮入大鱷裸露的心髒處,綠色的光剎那間滲入大鱷的肉體中。
大鱷痛苦地哭喊著,野獸慘叫與嬰兒啼哭混跡在一起,我的耳膜要被撕裂了。各種沒有消化的粘液從肉瘤中噴射而出,濺在了地板上,桌子上,書架上,沒有一本書能夠幸免。一時間,腥臭酸腐的氣味充滿了整個房間,我幾乎要把剛剛喝下的紅糖薑水也吐了出來。
大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縮小著,像是被榨乾了水份,本是鮮紅裸露的肉體慢慢變成了人類皮膚的顏色,那被青玉筆戳穿的心髒也被人皮收了進去。四肢的形狀逐漸呈現出來,先是雙手雙腳,接下來是腦袋。我看著大鱷在我麵前將自己逐漸拚湊成一個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