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向枝頭報春到(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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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是一片凝固的灰色,沒有聲音,沒有活物。

刺骨的寒意從四麵八方湧來,噩夢般覆蓋一切,吞噬一切。

這是一場劫,誰也不知其來處,誰也不知其緣故,倘若放著不管,天界從此會變成那片凝固灰色的冰封世界,再無日月升落,再無仙神往來。

恐懼與近乎絕望的憤怒在身體每一處流竄,他想離開,可是有一雙柔軟的手臂緊緊抱住他,耳畔響起的聲音微微顫抖:「可母親活不下去啊……我們一起吧?別怕,閉上眼,一下就過去了。」

祝玄驟然起身,環墜在四周的薄軟雲紗像是感受到殺意,急急飛舞起來。

是提到母親,所以陳年舊夢悄然造訪,剔除障火後,他第一次重溫這場噩夢。

夜風將仙紫藤的幽香陣陣遞送過來,卻還是難以緩和他起伏的情緒。

未能得到釋放的殺意似野火燎燒,空盪盪的雙手甚至癢到發痛,祝玄再也睡不下去,推門而出。

大雪下了一夜仍沒有停,時辰尚未過卯,刑獄司裡一片寂靜,祝玄疾落在夏韻間外,正要去地牢,卻聽一陣極輕的說話聲從旁邊的小院裡傳出。

他無聲無息落在院內,便見肅霜鬼鬼祟祟地蹲在院角幾株花樹前,捂著嘴嘀嘀咕咕不知念什麼。

雪已在她烏潤的頭發上積了一層,她卻渾不在意,還在那兒扌莫樹。

「凱風自南,春已到。」

她往掌心吹了口氣,漫天飛雪突然像活了一樣,顆顆粒粒團簇在樹上,拚成開花的模樣。

「這也算成了吧?」

肅霜喃喃說著,忽覺不對,一扭頭望見祝玄,當場僵在原地。

祝玄不說話,踩碎滿地雪,一步步朝她走,她立即連連後退,帔帛都掉了下來。

彈指聲乍響,牆壁上的青銅離火燈一下亮了,肅霜發覺後背也快貼著牆,已無路可退。

她停下,祝玄也停了下來,他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凜冽的殺意卻一層層籠罩過來。

本能在催促逃命,可肅霜知道自己逃不過。

「少司寇……來這麼早……」

她隻覺聲音乾澀,僵了片刻,忽然閉上眼側過腦袋:「……我……少司寇你要不、要不紮我吧?」

耳朵變成篩子總好過整顆仙丹變成篩子。

過了許久,踏雪聲響起,帶著涼意的手指捏住了她的耳垂,指尖略有些粗糙,力道一會兒輕一會兒重,肅霜覺得月匈膛裡那顆小心髒也一會兒上一會兒下。

「你……你紮,我不躲。」她半邊身子都快麻了。

桂花蜜金糖的甜香落在額頭上,祝玄低沉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把眼睛睜開。」

是要她睜著眼被紮?

肅霜勇敢地撐開眼皮,那雙相似的眼近在咫尺,目光如冰一般,她屏住呼吸,被動地與他互相凝視。

湊得近,祝玄清楚看見她耳廓上絨絨的小細毛一根根受了驚嚇似的立起來,睫毛更是閃個不停。

還有雪積在她頭發上,衣裳也還是昨天那套。

「你一夜沒睡,就搗鼓這些小把戲?」他的語氣依舊聽不出任何情緒。

確實一夜沒睡。

離開棲梧山後,肅霜在「麻溜地滾回黑線仙祠」和「收拾收拾躲去下界」兩個選擇之間猶豫了一小會兒,很快便放棄了。

明明心裡有預感,知道「母親」可能不是個愉快的問題,莫名的沖動還是讓她選擇問出口,以前她不會這樣的。

從未有過難以釋懷的歉意在纏繞,她隻是覺著自己應當做點什麼。

「小把戲是不是……是不是挺有意思的?」肅霜聲若蚊吶。

她眼裡有膽怯,也有細微的歉意,可祝玄更多察覺到的是她的委屈,好像躲在厚厚殼裡的小生靈剛探一根手指出來,便被拍了回去。

是真嚇到她了。

祝玄默然片刻,手腕忽然一轉,一枚辛夷花耳墜落在掌中。

肅霜瞥見銀鏈閃爍——要紮了?她驟然閉眼,卻覺他扌莫索半日,將久違的辛夷花耳墜穿回了耳洞,一條劃痕都沒擦出來。

冰冷的花墜被他托起,連帶她的耳朵一起包在手掌中,祝玄的聲音很低:「以後不要這樣了。」

掉在雪地裡的帔帛重新掛回肘間,肅霜隻覺背上被安撫似的輕拍了數下。

「看來果然是心誠則靈,小把戲成了。」

祝玄扭頭看著墜滿枝頭的瓊玉花朵,聲音裡終於有了一絲輕鬆的意味。

肅霜唇邊的梨渦淺淺地凹進去,輕道:「還是不算成,我發現之前不靈是因為天界的花樹懶得理我,我得騙它們春天到了,但它們糊弄我,到現在也不肯真開花。」

聲音這麼小,還在害怕?

祝玄轉頭望向滿院積雪的花樹,悠然道:「不是花樹不肯開花,是季節不對。」

他抬手劃了一橫,念道:「熏風已至,開花。」

熾熱的風盤旋而起,院內所有花樹都微微顫抖了起來,離肅霜最近的是幾株石榴樹,榴花劈劈啪啪地伸展開,一朵接一朵綻放,霎時間沉墜而下,映著滿地皚皚白雪,更顯妖紅似火。

「夏韻間的花草無論種類,都隻在夏天開花。」祝玄見她盯著榴花看,便折下一枝遞過去,「榴花與冬雪在一處倒是有意思。」

肅霜隻覺腦中「嗡」一聲,眼前驟然浮現犬妖模糊的陰影輪廓,耳畔仿佛又聽見他清朗的聲音:「這是你想要的夏天的花冬天的雪,既然看不到,那你伸手扌莫一下。」

可此刻遞花給她的不是犬妖,在這裡讓飛雪與榴花漫天飛舞的,眉目清晰映在雪色燈火中的,是祝玄。

她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極清晰地意識到這件事。

她慢慢伸手接過榴花,花瓣紅似火,雪片瑩白點綴其上。

清風拂過,祝玄長袖在她身上一掃,頭頂肩上的積雪便盡數彈飛,他的視線定在她鼻梁上猶殷紅的胭脂痣上,忽然間所有晦澀難言的陰鬱與泛濫的殺意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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