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2 / 2)
一行人回到報社,周挽回工位收拾了下,和季潔一塊兒下樓。
她已經思考了一天給陸西驍買什麼生日禮物,可陸西驍什麼都不缺,她想送點有紀念意義的卻也想不出什麼。
「小潔。」周挽問,「你知道男生都喜歡什麼樣的禮物嗎?」
「嗯?」季潔眨了眨眼,「你男朋友要生日了啊?」
「嗯,出差回來那天就是他生日。」
「陸總這個樣兒的,真想要什麼應該都買得起。」季潔給她分析,「這種禮物肯定要送到他心坎兒上才可以,要不他回來那天你親手給他做頓燭光晚餐?」
「燭光晚餐……會不會有點兒太少了,顯得沒有誠意。」
季潔:「我還沒說完呢,吃完晚飯,你再把自己送給她,買條性感點兒的睡衣,讓他親手拆開你這份禮物。」
「……」
周挽想了想那畫麵,想到一半就不敢再繼續下去。
實在是……有些可怕。
季潔也是個沒正形的。
算了,還是她自己再想一想吧。
兩人邊說邊下樓,到樓下,周挽揮手跟她道別:「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見。」
「拜拜拜拜。」
周挽剛一轉身,耳側就傳來一道聲音,郭湘菱的聲音:「挽挽。」
她渾身一僵,側頭看去。
郭湘菱就站在輔路的那一邊。
她們有七八年沒見了。
她老了很多,臉上很多皺紋,眼角溝壑,皮膚暗黃,瞳孔也沒了往日的光亮色彩,身上一件短款黑色羽絨服,袖子上戴著兩截袖套。
這和周挽印象中的郭湘菱相差太大了。
以至於看到郭湘菱的那一瞬間她徹底怔在原地,心裡一瞬間五味雜陳。
在她的記憶中,郭湘菱總是打扮得很好看,哪怕從前她和周軍沒離婚時沒那麼多的閒錢,她也很舍得花錢在打扮上。
她就算落魄,也會把自己捯飭得精致得體才對。
有一瞬間,周挽覺得她是不是故意穿成這樣來博得自己的憐憫。
但又看到她手上皮膚也粗糙許多,十一月的天氣就已經長滿凍瘡。
這不是一夕之間就能改變的,能夠真真切切地看出來,她這些年過得不好。
「挽挽。」
郭湘菱又喚了聲,踉蹌著快步上前,用力攥住了周挽的手腕。
她嗓音帶著情真意切的顫,眼眶泛紅,一眨眼眼睛就順著眼角的蜿蜒褶皺淌下來,就像一個可憐的母親跋山涉水終於找到了女兒。
「媽媽這些年好想你。」
周挽渾身發冷,在郭湘菱又要去拉她袖口時下意識地抬手,躲開了她,緊跟著後退一步,抗拒得很明顯。
「挽挽。」
季潔從郭湘菱第一聲時就停下腳步,詫異地看著眼前這一幕,試探性地問,「沒事吧?」
在這車水馬龍、鋼鐵水泥的大城市,身後是高樓大廈,身前是柏油馬路。
周挽穿著得體乾淨的衣服,踩了一雙精致單鞋,漂亮到耀眼,而眼前的郭湘菱卻正相反,在這樣的對比下,她一分一毫的後退都能被曲解為嫌棄。
她早就被迫推向岌岌可危的懸崖處,道德的製高點。
周挽自己從事新聞,太清楚現在的場景會被如何曲解。
可她一點都不想讓別人扒開她過去的傷疤圍觀。
「沒事。」
周挽朝季潔笑了笑,而後用冷到發冰的手用力攥住郭湘菱的,往另一邊地鐵站走。
「挽挽……」
「你現在不要說話。」周挽冷硬地打斷她,走得很快,「也不要這麼叫我。」
郭湘菱張了張嘴,最後什麼都沒說。
周挽給她買了一張地鐵票,坐上往郊區方向的一列地鐵。
最後周挽找了一家人不多的咖啡廳。
她點了兩杯咖啡,和郭湘菱坐在窗邊的位置。
坐下的瞬間周挽恍然想到些什麼,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很可笑。
她還記得高二時有一次因為奶奶的病找郭湘菱,也約在咖啡店見麵,離開時下起暴雨,郭湘菱坐轎車離開,而她冒雨跑向公交車站,到站台下她側頭看向那輛轎車,便看到車停在路邊,郭湘菱探出頭跟陸西驍說話。
「你突然過來找我做什麼?」周挽開門見山問。
「挽挽,媽媽真的隻是想跟你道歉,媽媽知道以前做錯了,你能不能原諒媽媽。」
「不能。」
周挽看著她,聲音輕卻堅定,「我憑什麼要原諒你,你根本沒有苦衷,你隻是單純的不要我了。」
郭湘菱又開始掉眼淚。
眼淚一滴滴落下來,最後掩麵而泣。
紙巾盒就在周挽手邊,可到最後她也沒抽出一張遞過去。
「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你,而我破壞了你原本安穩無虞的下半輩子。」
周挽平靜地看著她哭,「所以我們之間就互相恨著怨著彼此就好,不要再互相打擾。」
服務員送來兩杯咖啡。
周挽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起身找店員換了五百塊錢的現金。
她將現金放到郭湘菱麵前:「現在估計買不到車票了,你找個旅館,明天拿這些錢回去吧,別的什麼你不可能從我這裡拿到。」
說我,周挽拎起包,轉身就走。
「挽挽。」
她腳步不停。
郭湘菱啞聲:「我走投無路了——」
郭湘菱沒回頭,她整個人佝僂下去,背很彎,乾枯的頭發裡藏著白發,瘦的肩胛骨都從毛衣底下支棱出來。
「我後來自己投了個美容院,但這幾年生意不好,破產了。」郭湘菱說,「我沒辦法,找人借了錢,如果還不了他們會打死我的……」
周挽腳下一頓,喉嚨無意識空咽了下,雙腿都跟灌鉛一樣沉重,張嘴也發不出聲音,低聲說:「所以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幫你還錢嗎?」
郭湘菱紅著眼回過頭:「我真的沒辦法了,那年……」
周挽眼皮燙得厲害,有什麼滾燙的東西要湧出,可她生生憋著,將眼眶熬得血紅也硬是沒流下一滴眼淚。
「跟你說了你別這麼叫我!」
她的情緒突然爆發,緊緊盯著眼前這個迅速蒼老的女人,「你現在不想死了,難道我爸爸和奶奶當初就不想嗎?可那時候你是怎麼做的?」
「你怎麼能這麼對我,你害我沒了爸爸和奶奶,現在怎麼還能對我提這種要求。」
周挽並不對郭湘菱抱有任何期待。
提知道以郭湘菱的性格,突然來找她一定不會是真的懺悔。
可她在當下的這一刻還是特別難過特別委屈。
在b市重新遇見陸西驍後,她遇見了很多很好的人,她以為自己那壞運氣的人生終於要開始轉運了,可郭湘菱的出現卻再次將她扯入穀底。
為什麼她的親生母親會是這樣的人。
為什麼她就要遭遇這一切。
周挽低下眼。最終那滴眼淚還是沒忍住,砸落在地麵。
「你當初為什麼要生下我,你既然根本就沒愛過我,當初為什麼要生我?為什麼每次我以為我終於要苦盡甘來時你就要出現!」
「爸爸走後,我不是沒求你別拋棄我,我都跪在地上拉著你衣服求你別走了,可你還是走了,現在為什麼又要回來?」
「我難道是你的一條狗嗎?你想走就走,想回來了招招手我就要沖你搖尾巴,沒有這麼不公平的道理。」
郭湘菱:「媽媽知道……」
「我不會給你錢,更不可能替你還錢。」
周挽紅著眼說,「你是死是活都跟我沒關係,如果你再來騷擾我,我會直接報警。」
郭湘菱愣了愣。
她似乎被這絕情的話刺激了,目光變得冷和不敢置信。
「我懷胎十月剖開血肉生下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現在見死不救就算了,還要報警抓我!?」
郭湘菱那些偽裝全部被戳破,尖聲道,「我們有血緣關係,還寫在一個戶口本兒上,你現在這是遺棄!」
這樣的話嚇不到周挽。
她發現她還是習慣這樣子的郭湘菱。
甚至還扯著嘴角自嘲地笑了下:「畢竟我們有血緣關係,我現在這樣,就跟你從前拋棄我一樣。」
……
回到家,周挽洗過澡躺到床上。
見過郭湘菱後,她渾身都累極了,身累心也累。她試圖放空神經,可腦海中總盤踞著剛才郭湘菱的樣子和她說的話。
怎麼也忘不掉。
她抬起手,手臂橫在眼上,輕輕舒出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手機鈴響起。
陸西驍打來的。
周挽頓了頓,不想被他聽出情緒的低落,咳了咳,接起來:「餵?」
「在乾嘛?」
「躺下了,沒事乾。」
他笑了聲:「今天不準備比賽了?」
「白天時看過了。」因為剛才發生的那些,周挽嗓音有些啞,「有點累,就想先躺一會兒再看。」
「累就早點休息,明天看。」
頓了頓,陸西驍似乎是琢磨出來她有些不對勁,問:「沒不舒服吧?」
「沒有。」
「開個視頻,我看看你。」
周挽愣了下。
下一秒陸西驍就撥了視頻通話過來。
她隨手抹了兩下眼睛,將燈光轉得暗了些,而後將下巴藏進被子裡。
倒不是真想瞞著不告訴他,隻是他現在在外地,工作上也有一堆事要忙,周挽不想在這個時候再讓他操心,至少不是現在。
她點開視頻。
畫麵一閃,出現陸西驍的臉。
他已經回酒店了,穿著酒店裡的睡袍,大概也是剛洗完澡,黑發微濕,眉眼在頭頂燈光下顯得格外深邃。
「臉藏起來做什麼。」
他嗓音帶了點低啞的鼻音,被浸染得格外溫柔,「我看看。」
周挽抬了抬下巴,小聲囁喏:「沒不舒服。」
「那怎麼這麼沒精神?」陸西驍蹙起眉,看了眼掛鍾,「要不我現在飛回來一趟。」
周挽眨了眨眼。
她看著屏幕裡的男人,他的五官與輪廓分明是鋒利的,但此刻卻被盡數沖淡,隻剩下鮮明的溫柔。
而那點溫柔似乎穿透過手機屏幕,混著陸西驍身上獨有的味道,掐軟了周挽心裡的委屈和不安。
「不用啦。」
她彎著眼笑開,忍著鼻間的酸澀,「我就是,有點想你了。」
她臉頰在枕頭上輕輕蹭了蹭,拖著音軟乎乎地喚他名字:「陸西驍。」
「嗯?」
「你忙完以後就快點回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