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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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墓碑8

教堂大廳,信徒跪拜,神像慈悲的目光落下,一片很小、很小的塵埃隨風落在祂的眼角,像是一滴微弱的、卻又晶瑩的淚滴。

血液從傷口處湧出來,繃帶擋也擋不住,很快便在牧鈞身下匯成了一小攤。

地上太冰了,絲絲寒氣幾乎要浸入他的骨髓之中。

可是牧鈞沒辦法再被移動。他傷得太重了,任何一點點意外都有可能讓他當場失血而亡,他還想再活一會,一會會就好。

剛才的幾句話,幾乎耗空了牧鈞所有的力氣,此刻,他的意識處於某種模糊的邊界之中,現實和過去在他腦中交織纏繞。

他感受到手臂再次被紮進針管,司灼固執的再次將血液輸過來,血管在皮膚之下跳動的感覺異常清晰。

耳畔,一切聲音都變得模糊不堪。

牧鈞睜開眼,想再看看他的好朋友、白塔的藝術家,但他什麼也看不見,眼前,是白塔的牆,還有那幾個鮮紅的大字。

【物資高於生命,種群大於個體。】

過往的回憶也一並湧了出來。

牧鈞和司灼認識了很長時間,要仔細算來,大概在出生的第一天,他們就算是認識了。

為了平衡資源分配,白塔有嚴格的生育製度,父母隻能在規定的時間段受孕,之後,母親便會被轉移到【花園】中,等待孩子的誕生。

所以,白塔的孩子們擁有相近的生日,他們在【花園】中接受基因測試,被安排學習,在【伊迪斯】的監控下長大,十二歲時,伊迪斯會為所有的孩子進行【價值】計算。

達到【價值】需求的孩子留下,達不到的,則會被趕出白塔。

【停擺時代,沒有等待你們成長的時間。】

在將那些孩子趕出白塔的日子,伊迪斯總會重復這樣一句話。

末日中,成長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

而司灼,是那一批出生的孩子中,最不一樣的。

他的思維從小就十分跳脫,比如說,他會問一些普通孩子不會問的問題。

「為什麼我們會被伊迪斯監控?」

「為什麼一個人連活下去都要被計算價值?」

「為什麼沒有人質疑過伊迪斯?」

「伊迪斯不是被人類創造出來的麼?為什麼現在在掌控人類?」

有次下課,司灼將這些問題問給牧鈞,牧鈞搖搖頭,他回答不上來,他也從來沒有思考過這些事情,他的腦子裡隻有自己的【價值】。

除了思維,司灼從小就有極強的繪畫天賦。

在沒有經過任何有關藝術係統性教育的階段,司灼就能夠畫出十分優秀的作品。

他的畫作,色彩從來都十分濃烈,炙熱的發著光——就好像,這個世界本來就應該如此明亮。

牧鈞想象不出明亮的世界,因為他真的是一個很平凡、很普通的人。

可他用比普通人再更多一點點的好運,和司灼一起入選了藝術家培養計劃。

藝術家是白塔最偉大、最神聖的人。

要類比的話,牧鈞認為更像是中世紀的聖子,沐浴聖光長大,將真理灑向子民。

當然,毫無意外的,牧鈞被刷下來了。

他並沒有成為藝術家的天賦,但他理科的天賦還不錯,他還是被留在白塔,成為係統的一名維修師——以後的【價值】路線大概也是朝這個方向發展。

他和司灼踏上完全不同的兩條道路,但他們還是好朋友,他會由衷的贊嘆司灼創作出來的藝術品,不過那隻是一開始。

後來他也稱贊不出來了。

……他好像變得麻木了。

他已經不知道如何評價藝術,他隻會目瞪口呆的、震驚的看著那些作品。

好棒,好美。

他隻有諸如此類貧瘠的詞匯。

他已經被白塔日復一日的重復生活物化了。

司灼是白塔中最有天賦的藝術家,當然,他那時候還隻是預備藝術家。

牧鈞見過司灼最意氣風發的一麵,他總是靈感迸發,他畫出無數讓人驚艷的畫作,還有他的雕塑,不論是哪一樣,都充滿了極致的美和雅致。

在那個時候,司灼是會笑的。

有的時候,白塔的居民會討論,究竟是藝術家的作品美,還是藝術家本身更美?

就連牧鈞也很相信,當時的司灼是沉浸在創作的快樂之中的。

但漸漸的,司灼變得越來越不開心。

牧鈞並不知道為什麼,因為他們的見麵次數也變得很少。

那段時間,身為預備藝術家的司灼正在和正式藝術家共同創作一個藝術品,名為【不夜】。

停擺時代的人類見不到太陽。

所以他們想在白塔裡升起太陽。

這是一件龐大的藝術品,花費了不少時間和精力。

【不夜】是太陽,也是火。

創作階段,牧鈞會看到火焰的升起又落下,像是真真正正東升西落的太陽。一開始,【不夜】隻是一個小火球,然後,這團火焰日漸變大,最終成為一個完美的球體,甚至要在視覺範圍內遮住那輪永遠掛在天上的月亮。

【不夜】是過分明亮的。

可司灼的眼睛卻漸漸蒙上一層陰霾,在難得見到麵的一個下午,牧鈞同司灼對上視線,那一刻,他覺得自己也要被這種深不見底的陰霾包圍了。

那一天,牧鈞好奇的問司灼:「白塔誕生了【三十三年】,有過二十六位藝術家,可是現在隻剩下你和伊蓮,為什麼?其他人呢?」

——伊蓮,就是那位正式藝術家。

很巧的是,她是司灼的親生母親,一位喜歡穿白裙的、極其漂亮的女性,她總喜歡佩戴一隻微型口琴。

司灼用那雙墨藍色的眼睛看向牧鈞,聲音很輕,也很淡。

他說:「瘋了。」

當時的司灼正在畫畫,對於司灼而言,提筆畫畫已經是刻在靈魂深處的一件事。

那天他的畫,像是小時候一樣濃烈的油彩。

他畫的是一片玫瑰田,千千萬萬躲玫瑰鋪開,正中間,是一個倒十字架,他,司灼——他自己被釘在十字架上,荊棘藤將他纏繞。

牧鈞說,這幅畫真好看。

司灼冷淡的看了一眼他的畫,然後猛地一愣,像是看見鬼一樣丟下筆,將畫從畫板扯下來,撕碎,還沒乾的油彩沾了他滿手,他低下頭,像是陷入某種無法脫離的哀傷之中。

牧鈞那時候並不理解,為什麼司灼要撕下這幅畫,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也不懂在他問到「其他藝術家呢」的時候,司灼回答的那句【瘋了】。

畢竟藝術家真的是這個時代最輕鬆的人。

最優質、最上乘的資源,不需要工作,不需要被計算價值,隻要創作,隻要思考,隻要想象力——他們有豐富的精神世界。

為什麼會瘋?

不是應該好好享樂麼?

直到後來的某一天。

他成為【不夜】的技術顧問。

【不夜】需要優化火焰係統,他被伊迪斯選來了。

牧鈞感到十分榮幸。

他知道,【不夜】一定是目前為止,白塔最棒的藝術品。

它將人類的希望都懸掛在了頭頂上,比任何一件藝術品都要奪目、都要耀眼。

可是在【不夜】升起的那天,伊蓮,那位白塔正式的藝術家,司灼的母親,就這樣躍進了【不夜】之中。

她還是身著聖潔白裙,還是擁有一如往昔漂亮的容貌——可她的眼裡全是絕望。

她還拉住了司灼。

她將司灼摁向滾燙的火焰中,火焰燃燒了她的頭發,燒壞了她的白裙,她的皮膚也焦了,血水滴落,她就那樣死死的抓著司灼、抓著她的兒子,將他困在沸騰的煉獄之中,眼睛瞪得滾圓。

她發瘋的、猙獰的、卻興奮的說:「司灼,我的孩子,我們不應該活在這個世界上。」

「地獄不在地底,就在這裡,活著,隻會感受到無窮無盡的痛苦,隻會被精神世界所折磨。」

「人類——必須麻木。」

「人類——沒有未來。」

「來吧,讓我幫你終結痛苦,我是你的母親,我不可能看著你和我一樣瘋下去……死,死才是最好的解脫!!!」

「【不夜】,不是白塔的太陽,不是藝術品,是我為我和你創造的墓碑!」

「我們將崩潰於脆弱的精神世界,葬身於極致的美感之中……司灼,我的孩子,這是身為藝術家最好的歸宿!!!」

伊蓮掐住司灼的脖子,濃煙滾滾嗆進司灼的肺中,火舌點燃了他的衣服,他也燒了起來,他不停的掙紮,不停的咳嗽,眼淚從眼眶裡湧出來,然後失去了意識。

司灼醒來那天,牧鈞也在。

他的肺因為吸入太多濃煙,造成了永久性損傷,而他的月要上,也被烙下火焰灼燒過的痕跡,留下一條極為猙獰的疤。

伊迪斯對司灼說:【現在,你是白塔裡唯一的藝術家。】

而當時的司灼,他靜靜的、靜靜的抱住自己的頭,肩膀和手臂是顫抖的,他蜷縮在病床上,他問:「我也會變成那樣,對麼?」

「不會的。」牧鈞這樣回答司灼。

其實他的內心依舊不理解。

為什麼伊蓮會瘋,為什麼伊蓮會將司灼摁進火裡,為什麼伊蓮不想再活下去。

那天之後,牧鈞經常看到司灼坐在白塔最高處,雙腿在邊沿晃動,沒有任何防護,輕飄飄的,一陣風就能將他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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