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1 / 2)
容溫此時冷靜不少,適才覺出自己還蒙著眼,正要摘下白帕。一隻大手從旁伸出,險險擦著她細白的手背過去,粗觸感粗糙,蹭得容溫動作一僵,藏在白帕之下的杏眼倏然瞪大。
此一時彼一時,之前在馬上他按她的手,都是形勢所逼,理由正當,可現在?
兩人隔得近,班第能清楚看見白帕顫動,大約是她瞪眼時睫毛掃在上麵了。
灰眸之中赧色一閃而過,班第唇角平直,木然一張俊臉,手自然而然與容溫錯開,接住了她頭上搖搖欲墜的薰貂雙層金孔雀寶塔朝冠。
容溫悄然舒了口氣,這才摘下白帕。
科爾沁的草原,一望無垠。入目四下翠□□流,輕悄浸入天際,與京城的朱牆翹簷的四方天地全然不同。
容溫目色微閃,挪回眼前。
班第默不作聲撿起她扔在地上白帕,攤開,端正把朝冠擺放在上麵,不致沾上草屑。
長得粗獷不羈,心思倒是細膩。
也是——他若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粗人,又如何入得了皇帝的眼,選他一同作局;又如何想出讓她喬裝保命的隱晦法子。
容溫抿唇,馴良的眉目難得染了厲色,近乎咄咄逼人的再次追問,「你還未回答我,為何要事先送我那套衣飾?為何要救我?你不怕皇上責怪嗎?」她笑意譏誚,眸底卻盡是防備,「還是,你們又做了什麼新的局?」
「不是。」班第坐在她麵前,長腿微屈,答得輕描淡寫,「棄子無用,何必自擾。」
雖隻寥寥幾字,卻極為淋漓殘忍,毫不留情道穿容溫的處境。
——皇帝根本沒想過她會活著,又怎會把她算計到接下來的局裡。若說真有,也多半是利用她『不幸遇難』的身後事。
容溫被班第梗得喉頭發癢,猛咳幾聲,一張剛緩和下來的俏臉,再次脹得緋紅。
「既然如此……」容溫今日雖經歷不凡,但思緒尚算清明。略過一個問題,還有衣飾的問題未回答呢,「那你為何要為了一枚棄子,去逆皇上的意?」
班第冷覷她,沒曾想她這般難纏。
尋常姑娘這時候早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她倒好,硬要瞪著雙清淩淩的小鹿眼,四處尋根探底。
不懼死,但懼糊塗。
如此,反倒顯得他往日輕瞧了她,炊金饌玉養出來的嬌花,並未脆弱到不堪一擊,略有幾分韌性。
班第大刀闊斧提了隨身彎刀,利落往容溫麵前一橫。
唬得容溫自然仰身,往後挪了兩寸。
班第濃眉一挑,難得沒對容溫的『膽小』露出諷意,淡漠道,「這刀隨我多年,交戰殺伐,凡近身者,必沒入其月匈膛。唯有一次,是帶鞘抵在人身上的。」
容溫一頭霧水,想起之前白榆林裡兵戈交接的淒厲慘叫,下意識再往後退了幾寸,離那刀遠遠的。
班第冷睇她,收回刀,不說話了。
容溫後知後覺,試探問道,「那人……是我?」
心裡實則沒底,但是直覺告訴她,班第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樣的話頭。
「我不會鳧水。」班第答得一臉坦然。
蒙古之地不比關內水係眾多,草原上河流少,牧民都是逐水草而居。
所以,蒙古人崇拜水,認為水裡有萬物有之中最聖潔的神靈,是一切生命的源起。
蒙古八大禁忌中,水忌排頂頭。忌諱在河水中淋浴、洗濯婦人的髒衣物,更不許往河裡投擲髒汙之物,溺尿等。
容溫自幼跟隨太後長大,對蒙古的風俗有所耳聞。
「你不會鳧水,所以……」容溫指了指那柄寒光凜冽,讓她避之不及的長彎刀,意外道,「你的意思是,你當年救我時,沒下水,而是用這把我劃拉上來的?」
班第不置可否,眼眉略耷,板起臉硬邦邦道,「若你壽數不逾二十,當日何須使動這刀。」
這話裡透出的意思,就差沒明著說這彎刀比容溫的命值價許多。
他之所以救容溫,全是看在彎刀的麵兒上——不能讓彎刀第一次救人,便是個小短命鬼。
話裡話外,嗆人得很。
容溫怔了怔,想起那個明顯在水裡泡過的胖泥娃娃。他若沒下水,難道那泥娃娃能自己長腳往水裡蹦?
救人便救人,這理由找得,未免過於生硬了……
容溫歪頭盯著班第,半點不見氣怒之色,反而露出了到草原後的第一個笑臉。
班第被她的笑意攪得眼皮一跳,直覺她笑得古怪,別開臉前又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滿人皇帝有令,不許蒙古人接觸漢學,違者嚴責,或牽生死。
他不願守這荒唐沒道理的皇令,私下看過不少漢家典籍,自負月匈中有幾分筆墨。
如今瞧她笑得好看,卻仍覺得詞窮,腦中隻隱約閃過一句——莞爾開懷,一笑勝星華。
綺思過後,班第心底難免存了絲別扭,冷聲問,「你笑什麼!」
濃眉一擰,實則在暗忖她初遭親近之人舍棄,本就難過。莫不是自己適才假話編得太真,激得她神誌不清了。
「死裡逃生難道不值得開懷。」容溫抬手把垂下的烏發別到耳後,應答從容,半點不見癲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