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1 / 2)
王帳之外,幾步之遙,烏恩其刻意壓低的大嗓門依舊清晰。
「台吉與公主大婚之前,科爾沁部與皇帝分明早已商議好,科爾沁部出精兵五萬配合皇帝殲滅噶爾丹賊子。誰知三日前,恭親王一抵達科爾沁,便說奉皇命督促科爾沁部備戰十萬精兵。」
從五萬到十萬,張嘴便翻了一番。
十萬精兵,雖不至於直接榨乾科爾沁,但噶爾丹部作戰凶悍,若科爾沁部真奉命調出十萬兵勇去與之拚殺,無論此戰勝敗,必會傷及元氣根脈。
蒙古之地,崇武慕強。為了爭搶牛羊領土,各部隨時有交戰可能。
若科爾沁部損了精兵護身,其所轄屬的豐茂草原與牛羊,落在其他強部眼裡——猶如三歲小兒懷抱金磚行於鬧市之中,被生吞活剝不過是早晚的事。
屆時,科爾沁為求自保,隻能全力依附大清。
皇帝此舉,可謂是把帝王心術使到了極致。
——用你,疑你。
皇帝想用科爾沁精兵,為自己肅清宿敵噶爾丹。
又疑心本就強盛煊赫的科爾沁部,此戰之後越發得勢,來日會成為第二個噶爾丹,大清無法轄製。
為了防患於未然,皇帝索性趁班第身上背著『違抗聖命』之嫌時,以之為『赦免』交換或者說要挾——命科爾沁出精兵十萬,傾闔部上下之力征討噶爾丹。
如此,既能保證戰事順遂,又能名正言順削弱科爾沁。
若說這是一盤博弈棋局,皇帝無疑是走了步一箭雙雕,以絕後患的好棋,值得歡呼稱贊。
可身為局中人的容溫,卻覺得皇帝此等行徑,無比惡心。
四下無人,年輕姑娘恣意放任自己的恨意,姣好的柔婉麵容上寫滿猙獰扭曲,揪裙角的手指用力到骨節泛白。
直到帳外傳來班第的低沉的嗓音,容溫才勉強冷靜下來,留神繼續聽主仆兩的對話。
班第道,「恭親王大張旗鼓邀所有科爾沁兵勇共食,與皇帝想增調科爾沁精兵有何關聯?」
總不能是因為科爾沁部不同意增調精兵,恭親王身負皇令,病急亂投醫——打算以幾口吃食賄賂兵勇們去戰場上為之賣命。
烏恩其聞言,重唾一聲,很是氣憤,「要不說,這京城來的人花花腸子多。恭親王頭次提出讓科爾沁增調精兵時,達爾罕王爺與郡王爺便以科爾沁部精兵不足十萬,且需要留兵衛戍草原為由婉拒了。恭親王為之與達爾罕王爺扯皮了許久,仍沒得到應承。」
這都是意料中事,班第八風不動,以眼神示意烏恩其繼續說。
「恭親王不死心,非說進花吐古拉鎮時,曾見過鎮子的巡衛英姿,說他們對戰科爾沁精兵,能以一當十。科爾沁留下這些巡衛便足以震懾別部,不必再多屯兵力。」
花吐古拉鎮的巡衛,也是從科爾沁精兵鐵騎裡選出來的。雙方頂多打個平手,以一當十這種虛話,聽聽也就罷了,誰當真誰傻貨。
「達爾罕王爺他們自不會被這幾句奉承話糊弄住,堅持不允。恭親王便氣急敗壞的與達爾罕王爺打賭——說要擺個擂台,讓科爾沁部的巡衛與精兵堂堂正正較量一番,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若巡衛贏了,科爾沁部便依皇命增調出十萬精兵;若精兵贏了,恭親王便不再提增調之事,並且一力承擔皇帝追究之責。」
精兵與巡衛雙方實力相當,勝負難辨。
但這些都是科爾沁的兵勇,達爾罕王爺想誰輸誰贏,還不是暗地裡一句話的事。
這個賭約,聽起來完全像是恭親王被氣糊塗了,胡亂許諾。
實則——
烏恩其一耙頭發,粗嘆了口氣,「達爾罕王爺與咱們郡王爺商議過,本沒打算占這莫名其妙的便宜,嫌無論輸贏,都顯得立身不正。是端敏長公主私下應了,還當即指使人在王府演武場搭了擂台。」
端敏長公主自持身份不凡,嫁的又是科爾沁旗主達爾罕王爺。從她入科爾沁部第一天起,便野心勃勃,毫不掩飾自己涉政攬權意圖。達爾罕王脾性耿直火爆,地位不凡,也不是隨意任女人拿捏的。
為此,夫妻兩鬥雞眼似的鬥了這些年,端敏長公主平素最愛與達爾罕王爺對著乾。
這對夫妻關係不睦眾所周知,但對外,他二人卻是一體的。
端敏長公主代為應承了恭親王的賭約,達爾罕王若臨時反悔,打了端敏長公主的臉不要緊,最重要是會得罪使臣恭親王。不得已,隻得捂著鼻子認下。
增調精兵這等乾係部族存亡的大事,豈是隨意一場比武便能草率決定的。
達爾罕王他們根本沒把這賭約當回事,隻當做陪使臣恭親王看出熱鬧。再則,達爾罕王他們篤定,巡衛撐死了頂多與精兵打個平手,根本沒動過暗中操作,讓巡衛故意裝弱認輸的心思。
誰知比武第一日,巡衛便把精兵當兒子揍了。
那群巡衛狼崽子似的,越是頭破血流,越是勇猛鬥狠,全然把生死置之度外,真正是以一當十,當場打死了好幾個精兵。
達爾罕王爺與多羅郡王察覺不對,想起比武之前,恭親王特地宴了所有巡衛吃辣鍋子,鼓勁打氣。懷疑是恭親王在辣鍋子裡加了什麼東西,才致使巡衛武力暴增。
恭親王自不肯承認是自己動了手腳,當即讓達爾罕王派醫士前來查驗。
醫士並未查出任何異常。
達爾罕王與多羅郡王越發凝重。
恭親王見狀,甚至還大大方方的與達爾罕王商議,說既他們懷疑辣鍋子裡添了『東西』,那當日的比試結果便作廢不算數,再找機會重新比試便是。
比試時間就定在接下來三日,每日傍晚。
恭親王此舉,以退為進,氣度氣量皆有——當場贏了不少兵勇崇敬。
達爾罕王哪怕隱約感知他不懷好意,卻拉不下臉,當著許多人的麵,龜縮不應他這封『戰帖』。
三日比武之約自此定下。
這時,也不知是從何處露出的風聲,把當日恭親王與達爾罕王的賭約有鼻子有眼的傳了出去,鬧得臨近幾個部落都知曉了,甚至還有人特地縱馬趕來看熱鬧。
連續比武三日,再加上賭約『適時』傳出——原本的小比試,無形之中,早已變質。
這場賭約的重要性,莫名其妙被坐實了,成了大清與科爾沁之間的賭局。
若是達爾罕王爺輸,勢必得『循約』增調十萬精兵。
草原男兒重諾,若言而無信,怕是今後誰都敢當麵戳科爾沁的脊梁骨。
事已至此,這場起因看似荒謬的賭約,擺明了是恭親王乃至皇帝步步為營,逼科爾沁增兵的詭計。
而且,皇帝與恭親王這手段,說乾淨也乾淨,說下作也下作。
他們利用科爾沁自己的精兵與巡衛為賭約,事後不論輸贏——達爾罕王若要怨,要怪。也隻能先罰自己部落的兵勇不爭氣,牽連不到他們身上去。
達爾罕王等人事先未曾察覺皇帝與恭親王的真實意圖,一腳踏入圈套。如今,隻能無奈屈於被動位置。
難怪,烏恩其對皇帝與恭親王等人,憤慨之此。
班第不經意往帳篷簾布上掃了一眼,沉了沉,冷聲問,「今日是比武第幾日?」
「第二日,昨日是咱們輸了。」烏恩其罵罵咧咧道,「他娘的,也不知那些巡衛腦子是不是長腳板心了,明知他們要是贏了,咱們科爾沁便得調十萬精兵去給皇帝賣命。不說讓他們故意輸給精兵,至少不必以命相搏吧。誰知那群狗崽種,一個個不見血不撒手!事後問他們怎麼回事,那些巡衛都說,打鬥時殺紅了眼,根本不記得輸贏。」
台吉這個爵位,放在煊赫的科爾沁部,完全不夠看。
但班第身上的台吉爵位,與其他人不同。他是協理旗務的台吉,手握實權。
整個科爾沁部,除了掌旗的達爾罕王爺,就屬他手中權力最大。
科爾沁的精兵與巡衛,都是從他手下歷練出來的。這些人有幾分真功夫,無人比他更清楚。
若說偶然一次,巡衛把精兵當兒子揍,可能是意外。
可連續兩日,在精兵有準備的情況下,依然被巡衛壓著打了,這裡麵絕對有鬼。
而且,一個巡衛殺紅眼正常,一群巡衛殺紅眼,這……
事出反常必有妖。
班第轉眸望向達爾罕王府方向,意味不明問道,「每日比武之前,恭親王都會邀巡衛共食辣鍋子?」
「台吉也懷疑那辣鍋子有問題?」烏恩其快言快語,打消班第的念頭,「且先不說達爾罕王爺已派醫士幾番查驗無誤。就說這兩日,恭親王給參與比武的巡衛與精兵都準備了辣鍋子,大家吃的是一個鍋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