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姑姑(2 / 2)
「叔父說母親過世了,當年也是母親自知命不長久,才尋到了叔父,將我交托給他」。
蘇鯉語氣微黯,不過很快又笑了笑道,「不過叔父說,母親死得其所,又可與父親相聚,必安然於九泉之下,我倒是不必傷心的」。
華平樂很想扌莫扌莫他的臉,又或是握握他的手,但最終她隻是道,「我們再來一局」。
入夜時分,華平樂已招待蘇鯉用了晚膳去了客院,忽地聽說蘇羨予來了。
華平樂看了看更漏,這個時辰,倒像是蘇羨予並不知道蘇鯉來尋她,下衙後得知了便立即急急趕至。
華平樂想到蘇鯉若有似無的親近,心中起疑,便吩咐將蘇羨予安排到卷耳院去。
卷耳院是修建山莊時特意辟出來的客院,設有方便偷聽的傳音密室。
她讓華平安去接待,自己則在蘇羨予進入卷耳院前潛入了密室。
她等了一會,才聽到了華平安帶著蘇羨予和蘇鯉進入房間的聲音。
蘇羨予還未用晚膳,華平安十分周到地陪著他用了晚膳,才告辭離去。
蘇鯉卻留了下來,等華平安走後便迫不及待問道,「叔父,你怎得也來了?」
蘇羨予聲音微帶疲倦,「在外勿要多言,其他倒也罷了,最後一場的策論,默一遍我看看」。
蘇鯉隻好按下性子,將寫的文章默了出來。
蘇羨予卻不肯看,撐著額頭疲憊道,「我有些累了,你讀給我聽」。
蘇鯉便將文章讀了一遍,他嘆了一聲,「文風綺麗,肖似你父,隻怕不得石祭酒的喜。
前五應該不成問題,但若想拿前三,有些難」。
石祭酒繼章祭酒之後接掌國子監,做了這一屆春闈的主考。
蘇鯉到底少年心性,聽了不由失落道,「華二姑娘還在等我探狀元花送她」。
大蕭慣例,春闈前三之外,很少有能點為狀元的。
華平樂在密室中聽得清清楚楚,在心裡將蘇羨予罵了個半死。
像兄長文風綺麗怎麼就不好了?怎麼就不得主考的喜了?非得像你個棺材臉死魚眼才得主考的喜?
蘇羨予默了默,道,「卷子要到後天才可批閱,石祭酒年紀大了,這兩天得個風寒痢疾的卻不罕見,最後的名次未必就是他做主的」。
蘇鯉,「……」
叔父,你這意思是說為了換個喜歡綺麗文風的主閱官,要給石祭酒下藥?
蘇羨予好似沒看到蘇鯉一言難盡的表情,淡聲道,「時間不早了,回去歇著吧,後麵還有殿試,不要懈怠」。
蘇鯉不肯走,軟聲問道,「叔父,我父親寫文章也是與我一般喜用駢句,偏好豐麗麼?」
「阿玠,喜好一切浮華美好的東西——」
蘇鯉見他說了一句就止住了話頭,忙道,「叔父,你多與我說說父親」。
他覷著蘇羨予的臉色,見他明顯不想深談,忙改口道,「或者說說姑姑也好」。
叔父應該會願意說說姑姑的吧?
「阿魚——」
蘇羨予喃喃念了一聲,「阿魚與阿玠很像,很聰明,不過她不像阿玠心軟,決定了的事,誰都不能叫她心軟,阿玠不能,福娃娃也不能」。
蘇鯉心頭微跳,試探問道,「我記得姑姑閨名是諱瑛,阿魚是小字?」
蘇羨予神色微黯,「阿玠自幼患有腿疾,阿魚又天生心疾,被遠遠送到了福州,養在尼姑庵。
阿玠一直惦記著見她,卻因為腿疾根本無法成行。
在阿魚七歲那一年,我瞞著所有人偷偷去了福州,偽作走失,托庇於那家尼姑庵,給阿魚畫了許多畫像,寄回京送給阿玠,寫信對他說——」
蘇羨予淺色的雙瞳迷離渙散,仿佛透過麵前的如玉少年看到了當年那個玉雪可愛的女童。
「對他說,阿魚臉小小的,下巴尖尖的,眼睛又圓又大,卻又總喜歡皺著眉,看人的時候特別像一隻氣鼓鼓的金魚,待她及笄,你可以送她一個小字,阿魚——」
密室中,華平樂猛地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久遠而模糊的記憶逐漸清晰。
九方雁,那個自稱九方雁的男童竟是蘇羨予!
她自小長在尼姑庵,身邊除了尼姑、婢仆,就隻有一個連晏清,生活單調得近乎乏味,對於自稱走失托庇於尼姑庵的九方雁印象很深。
算起來九方雁的確跟蘇羨予差不多年紀,但明明九方雁是個又醜又髒,還掉了兩顆門牙的小黑蛋,跟蘇羨予有哪點像了?
不可能,不可能!
蘇鯉見蘇羨予神色怔忪,不再往下說了,不由催道,「然後呢?」
蘇羨予回神,「我那次本是準備去幫阿玠一了心願,就離開霍家,去尋母親。
阿魚卻對我說,九方哥哥,你還這麼小,在路上肯定會被拐走賣掉,說不定還會餓死病死,不如就留在尼姑庵,等長大了再去尋你母親。
我從現在開始就把月錢攢起來,到時候肯定很多,再借給你,一定夠了!」
華平樂麻木地聽著蘇羨予冷淡卻掩不住感傷懷念的聲音,那番話,她隻跟九方雁說過,連晏清都沒聽到。
那段時日,恰逢連晏清外公過世,他被接回了連家。
「……父親不肯認我,所有人都和我說,我娘死了,可是我不相信,我要去找她」。
這是九方雁和她說的話。
「……阿玠、阿魚,你們且記好了,阿采他,萬不可與之深交。
他父親不肯讓他認祖歸宗,隻能托庇於我,而他母親,他應當是一直將他母親的死怪罪在我身上」。
這是父親和她說的話。
兩相驗證,蘇羨予就是九方雁!
而當初那個小小的九方雁與她說的都是實話!
華平樂仔細在腦海中回憶勾勒九方雁的模樣,眼睛,對,眼睛!
九方雁的瞳色非常特殊,是一種很淺的淺茶色,與蘇羨予一模一樣!
華平樂回想起那個黑黑的、醜醜的、睜著一雙淺茶色的眼睛看著自己,問自己可不可以用畫跟她換饅頭的九方雁。
因為父親的話,她一直提防他,防備他。
她從不知道當年剛剛九歲的他曾因為要一了兄長的心願,在尋母的路上繞了個大大的彎,代兄長來看自出世就再也未見過的妹妹……
「叔父——」
「回去吧」。
蘇鯉默了默,躬身退了出來。
華平樂耳聽著蘇羨予喃喃念叨了兩聲阿魚就再沒了聲響,默默發了半晌呆,起身離開了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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