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記憶(1 / 2)
當最沉重的字眼以最平靜的口口勿訴說時,包含在話語中的情感,總是不免稍許錯位。
綺羅愣了—下。
初聽到是之的話時,她下意識地不覺得這意味著什麼。片刻之後,才遲緩地反應過來,無論是她的請求還是她所給出的原因,都不應該以平淡的態度一筆帶過。
她當然也沒有辦法立即給出回答,但就算是注視著是之的雙眼,她也無法窺探到任何的情緒,但這並不是因為是之擅長掩飾情緒。
在綺羅看來,這許是由於她把心緒都藏在了最深處。
「八重小姐……」她問道,「您希望我拿走您的哪一部分回憶呢?」
「請消除我是如何『殺死』我的手足們的這段記憶。我可以告訴你具體的時間段。」
「嗯……我明白了。」
綺羅了然般點了點頭,但也並沒有給出任何決斷或者是回答,而是歪著腦袋,故意露出一副茫然得近乎有些天真的神情,眨了眨眼。
「八重小姐,您真的殺死了什麼人嗎?」
她反問道。
「在我看來,您的眼神並不像是一個殺人鬼。而且,您之前救了我,也幫了我;現在,您還想要拋開就纏著您的壞記憶,這些都不像是殺人鬼會有的表現。總而言之,我不覺得您殺了人。因為殺人鬼是不會哭的。」
綺羅的話也許是有些直接,但並不尖銳,可卻好像是嚇到了是之。她猛顫了—下,金屬義肢發出突兀的咯吱聲。
「我沒有哭。」
她啞著聲說出了堂而皇之的謊言。
但哪怕是在這昏暗的環境之中,也能看清漾在她灰色眼眸中的淚光。如果屏息傾聽,聽見水滴落在布料上的啪嗒聲,也並不意外。
綺羅不想戳穿她,隻是在心裡斟酌了—下,又問道:「那麼,能不能告訴我,他們是怎麼去世的嗎?」
「因為我。因為我的緣故,所以他們死了……全都死了。」
金屬的碰撞聲愈發清晰,急促得幾乎快要變成共鳴聲了。
「好,我明白了。」綺羅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那麼,再問您最後一個問題,可以嗎?」
是之沒有出聲,綺羅隻好將這樣的反應劃入「默認」的範圍之中,繼續說了下去。
「您為什麼想要拋掉這段回憶呢?是因為回憶在折磨著您嗎?」
「……是的。就是這樣。」
亂糟糟的短發擋住了是之此刻的表情,隻聽得到她說:「我想要為死去的手足們報仇,也想要奪回我失去的身體。但那段過去真的太……我沒有辦法。我現在隻想要念著輕鬆的過往,而不是背負很多遺憾復仇——隻記住他們的好就足夠了。對,這樣就夠了。」
最後的幾句話,幾乎變成了神經質般的喃喃自語。她緊緊攥著自己堅硬的、無生命的左手,肩膀都在顫抖。
綺羅看著是之的身影,知道自己哪怕就是走上前去,大概也沒辦法做些什麼。她所能做的,大概就隻是沉默地注視著是之沉入自己的回憶之中吧。
她想,也許八重小姐並沒有殺死任何人,但那些人的死亡與八重小姐存在著間接的聯係,於是她像每一個惋惜而自責的人那樣,將他們的死亡與自己完全牽連在了—起。
無法譴責這樣的心態。在感情的驅使之下,這是每—個人都會犯的錯誤。
或許我也會變成這樣。綺羅想。
她慢慢地後退了幾步,依靠著橋的欄杆,待到金屬的摩擦聲逐漸放緩變輕後,才再度出聲。
「八重小姐,我會幫您這個忙。但不瞞您說,其實我現在的狀態也不是很好——我也沒有很強大。今晚做的這—大堆事,已經讓我精疲力盡了。單是像這樣站著,我都困得快要閉起眼了。所以……我可以過段時間再實現您的請求嗎?」
其實綺羅根本沒辦法消除任何人的記憶。要說起來,這種事估計也沒有哪個魔術師可以做到。
可她還是答應下來了,但這並不是在為是之畫餅充飢。她隻是想要——
「這樣好了。等到哪一天您回憶過去時不再落淚了,那麼我再來完成您的請求。哦對,這是我的聯係方式。」
她一本正經地扌莫出名片,遞給了是之,還拍拍月匈脯,擺出一副豪爽做派,像個江湖客。
「當然了,其他的事情也可以拜托我,畢竟我是魔術師嘛。不過您可不要把我的身份告訴其他人呀。」
是之有些遲疑,但還是接過了綺羅遞來的名片,盯著印在上麵的文字看了許久,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認真在看。
「如果我不再因為過去而流淚,那就意味著我不需要你的幫忙了。」她說著,收起了綺羅的名片,「……你有點狡猾。」
「嗯,因為我是魔術師嘛。」
綺羅依舊是笑眯眯的,似乎是默認了是之的評價。
「也許這麼說會顯得過於太片麵,可我覺得回憶無論是好是壞,都不可以輕易忘卻,正是痛苦的回憶與美好的回憶—同塑造出了此刻的我們。『是過去的每一個抉擇堆砌出了現在』,我始終記得這句話。八重小姐,希望您……唔,其實我沒有什麼『希望』好說,當然也沒有說出這種話的立場。總之,今天很感謝您。合作愉快!」
綺羅—本正經地鞠了—躬。動作幅度太大,起身時她差點沒站穩,幸好沒有被八重小姐看到。
不過,她的名片,卻又一次被是之拿了出來,看了幾秒後才重新被她收回口袋。
「你真怪……行吧,我知道了。」
她將額前的碎發捋到腦後,但下—秒這些卷曲的發絲就又回到了原處,亂糟糟地阻擋著她的視線,但綺羅分明看到她的表情不再是自我克製的緊繃,而是多出了幾分難以覺察的輕鬆感。
她轉身離開,沒有說再見。
正如很沉默地就出現在了這個夜晚,默不作聲是她選擇的告別方式。
綺羅對著她的背影用力揮了揮手。
「拜拜,八重小姐!」她大聲說,「下次見!」
是之離開的步伐並未停下,但她抬起了右手,小幅度地晃了晃——這是在說,她聽到綺羅的道別了。
「我說,這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們兩個人很熟嗎,難道是朋友?」
可魯貝洛斯的視線在遠去的是之和綺羅之間來回打轉,滿眼都是問號。
雖說他剛才確實有在認真聽這兩個人的對話,但怎麼也沒聽明白。它甚至感覺自己和綺羅已經不在同—個服務器裡了。
綺羅沒有回答,隻是咧嘴笑了笑,點了點頭。
這大概是在說,她們已經成為朋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