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回憶與夢(1 / 2)
對於小綺羅來說, 這個瞬間突如其來地跳入腦海中的記憶,很像是連貫的影像,如同第一視角的遊戲, 無論是場景還是氛圍, 亦或者是目之所及, 都是如此真實, 似乎能夠嗅到風中十二月的花香。
綺羅沒由來地感到一陣慌張,總覺得是自己無禮地窺探了什麼人的記憶, 卻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其實就是自己的記憶。
記憶從下山的纜車開始。
她坐在靠外側的座位,手中捧著復古款式的拍立得相機。身旁的男人用手支著腦袋,依靠在半開的車窗,渾然一副隨性姿態。風吹起了他搭在肩頭的赭色卷發。
纜車慢慢爬下山坡。伴著海拔逐漸降低, 吹入車窗的風似乎愈發猛烈了。她伸出手,用手掌扣住了他的帽子。他微微偏過頭,以容忍調皮小孩般的目光看著她, 揚起的嘴角透出萬分無奈。
「別這麼嫌棄地看著我啊。」聽起來,這似乎是她自己的聲音,「我隻是擔心風太大把你的帽子吹跑了而已,所以才好心幫你按住的——畢竟這可是你的本體哦,中也!」
這話完全沒能改變他的表情。他依然是滿臉無奈, 隻是忍不住輕笑了一聲而已,握住了她的手,塞進自己的口袋裡,仿佛這樣就能把她的調皮好動也一定藏在裡麵了似的。
他的手好溫暖。
「誰的本體會是帽子?」他搖著頭,「再說了,誰會嫌棄你啊?」
「你咯。」理所應當似的語氣, 仿佛還帶著一點驕傲,「一臉不開心的樣子,還不是嫌棄我。以及你的帽子,一看就是本體啦。」
「我沒有不開心。我這隻是憂愁的臉而已。還有我的帽子真的不是本體。」
「憂愁?憂愁什麼呀?」
「嗯——憂愁我要娶的會是一個在香港有超大豪宅的大小姐。」
「這也值得憂愁嗎?」
她捂嘴偷笑了起來,卻不知道為什麼笑個不停,好久才止住笑聲,壞兮兮似的說:
「一下子就在金錢方麵走到了終點,這不是好事嗎?」
他擰起眉頭,支吾了片刻,才念叨:「也沒那麼好。我也沒打算靠你發財。」
「是的是的,就是這樣沒錯。中也君,你的心態很值得表揚一下!再說了,有錢也隻是祖輩有錢而已,單從我個人來說,我可是很貧窮的喲!」
「的確。好不容易上個月才確定了工作,結果寶貴的第一個月工資的一大半,全都用來請我吃飯了。」
「都是因為吃太多了嘛。」她戳了戳中也的臉,故作惱怒似的小聲嗔怪,「都怪你!」
中也往一旁猛躲,還不忘自證清白:「明明就是你挑的那家店很貴好嗎?怎麼能怪我。」
他可真的太冤枉了。
「哼。」她垂下手,不再亂戳中也的臉了,但好像還是有些氣鼓鼓的模樣,「那也要怪你,畢竟那頓飯不僅賠進了我半個月的工資,還把自己搭上了——我可是犧牲了好多啊!」
說起來,大概就是因為那頓超貴的懷石料理,才會讓中也早早地求婚,所以她才會帶著中也來到香港的家拜見父母——所以此刻他們才會坐在下山的纜車裡,與不常來到這座城市的中也先生一同逛逛玩玩。
「這就已經反悔了嗎?」中也捏了捏她的手,用故作誇張的語氣大聲說,「未免也太快了吧!你是負心漢嗎!」
幸好周圍沒有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麼,否則綺羅的顏麵可就真的要盪然無存的了。
可就算如此,綺羅還是匆匆忙忙捂住了中也的嘴,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難免還是擔心自己在陌生人心中的影響被中也這番莫須有的指控所曲解。
「不要這麼詆毀我嘛,我又沒說我不打算和你結婚了。」她晃了晃左手,戴在中指上的戒指被日光照射得分外閃耀,「再說了,戒指我才舍不得還呢。」
「隻因為戒指才和我結婚的?」中也同她糾結起來了。
「就是這樣沒錯。」她很誇張地點了點頭,「也因為中也君真的很帥氣呀!」
除此之外,一定還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原因。她沒有說出口,可就算隻是把這些原因藏在心裡,也足矣雀躍不已了。小綺羅看到第一視角的自己甚至忍不住晃了晃腳,這個小動作簡直像個幼稚的小孩子似的,可車窗中映出的模糊人形,明明是大姐姐的模樣。
好怪的人啊。小綺羅想。
而中也隻是笑了笑,也沒有給出任何的反駁,仿佛什麼都知道似的,伸出手來,扌莫了扌莫她的頭。恰在這時,纜車停靠在了山腳的站台邊,她耐心地等著車廂裡的其他人都下車了,這才踏出車門。
十二月的風也是溫暖的,在這座城市沒有真正的冬天這一說,大概隻有行道樹的顏色證明著季節的更替。
她牽著中也的手,穿過繁華的街市,踏入狹窄的、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破舊的小路,去看青年們在一整麵牆上畫下的塗鴉彩繪。她舉起手中的拍立得,想要拍下這些充滿想象力的作品,可惜卻發現路麵實在太過狹窄了,哪怕是整個人都貼在了路邊大樓的牆麵上,也還是很難把這大幅塗鴉的每一個部分都拍進去,隻好失望地放下了相機,但下一秒又興致勃勃了起來,拉著他跑到公園,縮在涼亭裡看爺爺們下棋。可看著中也那迷茫的表情,總覺得不太對勁,問過後才知道原來他是不會下棋的。
安慰似的拍拍中也,告訴他:「其實我也不會下棋哦。」
「那為什麼要來這裡?」
「因為也以為你會呀,所以帶你來開心一下。」她笑盈盈的,「你看起來就像是會下棋的樣子。」
「……還有這種說法嗎?」
「沒有。我胡說的。」
無奈的笑又回到了他的嘴角。他偷偷扯了一下她的耳垂,看來這就是給予她胡說的懲罰了。
既然彼此對於象棋這個項目都不感興趣,那麼再繼續當這局棋的觀眾,也就沒有意義了。她帶著中也偷偷溜出了涼亭——其實也不一定非要偷偷的。
而後,依然由她帶領著,他們去吃了路邊攤的牛雜粉,不愛吃的白蘿卜全部都被丟進了中也的碗裡。在巷尾狹小的糖水檔口分享一碗薑汁撞奶。
「大小姐隻請我吃這麼普通的東西嗎?」
中也笑著如是說。這話聽起來好像是在嫌棄她似的,但很顯然隻是對她的調侃而已。
這一天,他們逛的地方普通,吃的也普通,皆棲身於繁榮的背側,依舊井井有條,隻是與中也曾對這座城市留下的印象有所不同而已。
「我才不是什麼大小姐呢。」她做了一個鬼臉,「再說了,這些也不普通啊——明明很好吃!對於一家店來說,比起漂亮的門麵,那一定是口味更重要啦。」
「嗯。這是事實。你是怎麼知道這家店的,是那種美食攻略的推薦嗎?」
「才不是呢!是我自己找到的喲,很厲害吧?」她微微揚起下巴,「中學的時候,學校的課很少,總是早早地就放學了。我不急著回家,就騎著自行車到處亂逛,走進各種小巷裡。你也知道,幾年下來,差不多就把這片區域全部逛完了。」
「的確很厲害啊。沒有遇到過什麼危險情況嗎?呃……比如像是……」他皺著臉,指尖不停地敲打著桌麵,努力措辭,「比如,類似於在漆黑的小路裡遇上癮君子之類的?」
「唔……這麼說起來。」
她仰起頭,看著從狹窄小巷與無數條重重交錯的黑色電纜中露出的一線細細的天空,不知為何心裡最清晰地想到的,竟然是今天的天氣真好。
「癮君子的話,好像有遇到過一次。」她的語氣倒是分外平靜,「是在某個廉租房後麵的自行車棚裡見到的。他們坐在一起,就像圍在篝火旁邊那樣圍成了一個圓圈,地上丟了一大堆針頭之類的東西,說實話還挺嚇人的,而且他們還聽到我靠近了,全都回頭看著我,我嚇得趕緊騎車離開了。實不相瞞,我覺得那一定是我人生中騎車騎得最快的一次了——沒有之一!」
說著說著,語氣中似乎添上了幾分驕傲。
雖說能夠及時逃離的確是挺值得驕傲的事情,但中也此刻的表情,怎麼看都好像是並不覺得著多麼驕傲似的。
「倒是小心一點啊。」
他彈了一下她的腦門,輕輕的,並不太疼,看來隻不過是想要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訓罷了。
「別的方麵都謹小慎微,怎麼還有這麼神經大條的一麵?」
「才不是神經大條啦,那天我也沒有想要特地去找癮君子的蹤跡,隻不過是很碰巧地……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她隨性地擺了擺手,「你吃飽了嗎?我還是覺得有點餓。不如我們再點碗糖水吧,點份不一樣的好不好?」
「行。貪吃鬼。」
「不許叫我貪吃鬼!」
她這麼說著,在離開座位時,還故意用手肘推了中也一下,這個小動作顯然是在報復他的無端指控。
她走到收銀台前,指著壓在玻璃下方的菜單,說請再來一份芝麻糊。
慢悠悠地把店主給的找零塞進錢包裡,抬起頭時,卻發現中也正看著自己,不知為何竟是笑著的,看起來實在是太古怪了,簡直可以說是滲人。
「咦——」
嫌棄地皺著眉,她繞了一大圈,才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如此看來,繞一大圈也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嘛。
「中也,為什麼要這麼看著我?」她做作地打了個顫,「好像變態哦!」
就算是被這麼說了,他也沒有生氣,坦誠道:「我隻是喜歡你說粵語的樣子。」
「可你又聽不懂。別以為把粵語速成指南捧在手裡,就能輕鬆掌握這門古老的語言了喲!」
「我知道。」中也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這不影響我喜歡。」
「咦——好奇怪。」她吐了吐舌,「奇怪中也!」
雖然這麼說著,但她還是把椅子往中也的身旁挪了挪,與他靠得更近了些。
主動追加的這碗芝麻糊,她隻吃了幾勺而已,就嗷嗷叫著說怎麼也吃不下了,剩下的隻好由中也盡數解決,幸好他也沒什麼怨言。
麵對這樣一碗細膩美味的芝麻糊,絕對不會有人心懷怨言的。
看著中也吃完碗裡的最後一個糯米圓子,她找準機會,立刻說,接下來就不帶他去偏門的小地方玩了。
「省得你嫌棄我這個導遊做得不好。待會兒,我們就去那些地標性建築看看吧,怎麼樣?」
「我沒嫌棄。」
「明明嫌棄了。」她推了推中也,「好啦好啦,不要再磨蹭了。我們出發吧!」
「了解!」
依舊是她走在前麵,如同領隊似的領著中也,回到了繁華的鬧市區中。說起來,其實一時之間她也想不到這座城市的地標性建築。在路燈的路口前默默琢磨了一會兒,她還是把好不容易想到的美術館否決了。她覺得自己和中也,都沒有太多的藝術細胞。
與美術館比較相似的地方就是博物館了,記得小學時候來了挺多次。那地方倒是挺頗有趣味,就算是沒有藝術細胞亦或者是缺乏對歷史故事的基本愛好,也能在那裡痛痛快快地玩得開心。
然而,今日的博物館閉館了。具體原因沒有寫明,隻說是館內需要進行結構調整,因此短暫地關閉一段期間。具體的重開時間,要到下個月了。
「下個月……下個月你就沒空專程跑來香港了,對吧?」她用肩膀輕輕推著中也,「說真的,我感覺你的工作好忙啊。跑業務的都是這麼忙碌的嗎?」
「呃……對。是。就是這樣。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