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陪你到九十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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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無月,江風鼓躁,水浪激盪拍岸,卷出泡沫無數,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腥氣,不知是河水所挾,還是風雨近了。

漁火簇擁處,所有一切都被擺在了台麵上。

朝慕雲看到了康嶽的所有力量。

漕幫主幫;經由早期汾安侯主導,後以行賄為主,拿捏小辮子為輔,形成的官場脈絡體係;蛛娘娘,榴娘娘等不法組織私下暗裡吞並的地盤……

典王行事,不可以說不密,他連自己都下得去狠手,直接在京城來了個燈下黑,沒有人能尋得到他,沒有人能猜得到他。

此次借由案件推動,雙方你來我往試探拉鋸,彼此挑動著對方的神經,又壓製著對方的懷疑,他們的計劃很成功,典王隱藏的勢力一點一點挖出,及至目前,基本已經沒有什麼底牌了。

可就算如此,今夜可能也非典王的全部。

此人膽小,多疑,謹慎,狡兔三窟,後手極多,哪一樣沒摁住,就是隱患……

朝慕雲本來還思考,怎麼確保萬無一失,最好把對方的棺材板都撬掉,誰知對方主動把機會送上門,他正好不就用上了?

暗暗夜色下,小朝大人唇角微勾,可惜沒有人看到,隻以為他垂著頭,是害怕了。

刀脅頸間,性命危機,怎麼會有人不害怕?

「如何夜無垢,沒想到吧?」

康嶽還在船頭得意狂笑:「今天死的不是我,是你!」

夜無垢麵色陰沉,森冷視線刮過脅持朝慕雲的黑衣人頭骨,冷笑一聲:「這有什麼沒想到的,不就是胡復蒙?」

康嶽:……

他立刻轉頭看胡復蒙。

胡復蒙本人也很懵逼,幾乎立刻低頭檢查自己,黑色夜行衣,黑巾覆麵,哪哪都沒有漏行跡,為什麼別人會知道!

「早在公堂之上,我就說過,你二人關係不一般。」

回答他們的並不是夜無垢,而是朝慕雲,夜醒之後沒有喝水,就一路被帶來這裡,朝慕雲聲音裡有淡淡的啞,音量也不高,話中暗意效果卻極為驚人。

仔細回想公堂對峙經過,康嶽眯了眼:「但你沒證據。」

「所以我放了他,」朝慕雲神色安靜,「放是放了,對他的懷疑並沒有消除。」

康嶽回過味來了:「你故意的?」

朝慕雲微笑:「我倒也沒料到,你故意讓他手上清白,不沾任何蛛絲馬跡,讓官府查不到證據,全是因為此刻——你讓他別有用處,成為致勝關鍵。」

康嶽:……

結果還不是被你們給算到了!

朝慕雲神色淡淡:「方才時間緊急,胡復蒙派了四匹馬拉的車劫持我,前來此處河道,中間走了長安街,柳樹胡同,三井巷,在鴉嘴口轉的彎……」

「四匹拉車的馬膘肥體壯,個子偏高,蹄子精心伺候過,絕非尋常拉車的馬,它們股間隱有印跡,夜色下看不太清楚,但我大半可以肯定,這不是私養的馬,而是五城兵馬司的馬——五城兵馬司今夜承聖旨,接受皇子調派,敢私下動的,隻有輪休或請假之人,而這些人裡,有資格調用馬匹的,更是不多,我猜這是你放在胡復蒙手裡的底牌,你也可以猜猜,我既知道了,方才一路行過來的時候,有沒有下發命令,讓人去追找此人?」

康嶽:「你不可——」

朝慕雲卻打斷了他的話:「從大理寺來此河道,岔道有五,條條可達,胡復蒙不選距離最短的,不選一路最偏僻安靜的,偏偏選了往熱鬧街巷繞一圈的路,這可不是搶時間的人應該做的事,我猜,你們最後的保留力量裡,需要胡復蒙親自帶命令才會動,這些人埋伏在哪裡,長安街?柳樹胡同?三井巷?還是鴉嘴口?」

「哦——是三井巷。」

朝慕雲看這二人的微表情,就有了答案。

胡復蒙大駭,立刻轉向康嶽:「我沒說,我沒告訴他!」

康嶽磨牙:「閉嘴!」

本來別人隻是猜,你這一說,好麼,也不用猜了,直接實錘了!

枉他這麼聰明,為什麼有這麼多愚蠢的手下,每一個每一個都隻會壞事,難道真是上蒼不允他!

「這已經是你最後的力量了,不是麼?官府已經掌握清楚,也即將全部處理,你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確定不投降,換條命在麼?」

朝慕雲看著康嶽,淺淺抬眸,暗夜之下,他的目光比江水還要深邃,似藏了千山萬水,看不透,也扌莫不清:「我知道的,你不想死。」

「我殺了你——」

康嶽一腳踹飛胡復蒙這個廢物,手中長刀一指,架在朝慕雲頸間,遠遠沖著夜無垢喊話,眸底全是戾色:「扔了你手裡的玉骨扇,讓你的人把你的手綁上,自己一個人來我船上,換你的小朝大人!」

夜無垢笑得漫不經心:「恐怕你不是想讓我換人,而是想殺了我吧?」

「嗬,我現在要船,要人,都不如要你的命,隻要你死了,天下就是我的,你不死——」康嶽笑容陰狠,手上長刀更欺近一分,在朝慕雲頸間逼出淺淺血線,「你的小朝大人就陪我一起死!」

四周一片寂靜,這個典王好狠!

靜了片刻,康嶽笑得更加陰陽怪氣,嘲諷十足:「你不是喜歡他?情鍾如許,一刻都不想離……想你們這一脈,都是多情種,你爹堂堂皇室子,為了你娘,竟然不納妃嬪,不幸宮人,你娘死了那麼久,他膝下空空如許,江山都要亡了,他都不要別的女人,有這麼個爹做榜樣,你做兒子的怎麼可以差?」

「這可是小朝大人,你的心上人,你敢為他赴湯蹈火,也要敢為他付出生命,否則你就是虛偽的,正好也讓他看清楚你的真麵目,這條情路以後還要不要走下去!」

康嶽聲調怪異極了:「要麼你死,他活,我可允你,這輩子都不會對你的可心人下手,天子金口玉言,不得更改;要麼,你不管他,正好叫我和小朝大人做對野鴛鴦,我這輩子還沒享受過這麼漂亮可人疼的小孩,就當你給皇叔的孝敬了——夜無垢你好好想想,不要以為我在說假話,我做的到!」

直到這種時候,康嶽還在挑撥,還在想看到別人之間的戰爭。

人性的貪婪展現,可見一斑。

這似乎是個很難的抉擇,於大局,太子身份很重要,人沒了,不但自己的勢力,朝堂不保,天下和百姓都有可能深陷水深火熱,可於個人,相守之人很重要,一旦丟了,自己也會跟著丟了,什麼朝堂江山百姓,真的能跟著好麼?

生離死別,還是讓愛人心生罅隙,再沒有了未來?

所有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夜無垢,夜無垢卻忽的笑了:「我說,你不該小看我,也不該小看他。」

康嶽沒聽懂這句話,也沒時間懂:「我數三聲,你不照著我說的做,我這刀可就不聽我使喚了!」

「好啊。」

夜無垢隨手把玉骨扇一扔,也不用手下人幫忙,自己拿了條繩子,綁在自己腕間,扯緊,展示給康嶽:「牛筋繩,水手結,大家都在漕幫混,誰也糊弄不了誰,你應當看清楚了?」

康嶽謹慎的很,自然知道這繩結的厲害:「行了,你朝前走,一個人!」

夜無垢放下獨舟,自己跳上去,隨著水波,一點點盪近。

感覺到刀下肩膀微動,康嶽轉回頭,盯著朝慕雲:「別動。」

似乎是之前被轄製太久,胳膊有些酸,朝慕雲輕輕撫掌,活動了活動手部,但並沒有其它動作,也沒試圖躲開頸間的長刀:「生命太脆弱,其實你偶爾也會想,要不要死了,一了百了,是麼?」

康嶽眯眼:「懦弱的人才會想死,我從來不會。」

朝慕雲看著他的微表情,嘴裡說著不會,其實眉頭壓低,口唇肌肉走向改變,他在說謊。

「你娘死時,你其實很難過,」朝慕雲微抬眸,撫掌動作未停,「你哭了。」

康嶽怒:「你知道什麼!不要裝出一副神棍的樣子,我告訴你,我沒有!我這輩子什麼都會,就是不會哭!」

顫動的瞳孔,斜飛的眉峰,過於激動明顯的微表情——

還是在撒謊。

朝慕雲撫著掌心:「你不止難過,你還很害怕,因為自以後,再沒有人護你,你也再沒有理由告訴自己,你之境遇,都是別人害的,你最無辜,別人都該死。」

他的眼睛漆黑深邃,暗到極致後,是難以言說的銳亮,這雙眼睛仿佛能照亮一切,沒有光,他可以是自己的光,任何人在他麵前如著無物,無處遁形。

麵對這樣一雙眼睛,康嶽很難保持鎮定,他也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狀態不對,隻是下意識反駁:「我沒有,你說謊!你——」

朝慕雲直接阻了他的話,沒讓他把話說完:「你其實知道,你娘沒有跟人私通,外麵所有人都在猜測,風言風語,唯日日與她在一起的你最清楚,她做過什麼,沒做過什麼,但有些事對你更有利——遂你殺了那個護衛,讓這件事砸實,再無法反轉。」

「你當時的行為邏輯與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你認為一切都是值得的,你認為換取大的利益是足夠大的,唯獨忘了一件事——這世間唯一一個對你好,唯一一個愛你的人,被你逼死了。」

「我沒有!」康嶽雙止赤紅,幾欲瘋狂,「都說了我沒有!」

就在他不顧一切,將要拿刀砍下去時,朝慕雲突然打了個響指。

與此同時,夜無垢的獨舟已經靠近漕船,他腳尖輕輕一點,身影迅速飛掠而上,軟劍過處,胡復蒙的人頭已經被削進了河裡!

沒有人看到他身形如何變化,就見夜色中眼前一花,下一瞬,夜無垢已經站在康嶽向前,沾著血色的軟劍已經點在對方喉間。

「我剛剛說過了,」夜無垢周身殺氣四溢,「你不該小看他!」

江麵一片安靜,鴉雀無聲。

這一幕似乎十分玄妙,可往前想一想,就會發現夜無垢和朝慕雲的言談舉止透著不一樣,這兩個人默契十足,配合十足,並沒有上康嶽的當,他們並非放棄了,自投羅網,而是早早編織起另一個網,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看不到的情況下,朝對方一步步走近。

就連最後這個行動瞬間的節奏,似乎都是有預兆的。

被軟劍點在喉間,康嶽幾乎瞬間頭皮發麻,背後一片冷汗:「你——」

「你什麼你?」夜無垢笑唇張揚,晃了晃自己綁著的雙手,「我可是照著康幫主要求,扔了扇子,綁著手,過來了喲。」

康嶽閉了閉眼睛,剛才想起,剛剛自己明明想殺掉朝慕雲,很想殺很想殺,不顧一切的想動手,最後刀動時,卻突然晃了神,沒能真正下手——

他瞪向朝慕雲:「你剛剛對我做了什麼?」

「心錨。」

朝慕雲看著他:「還記得今日公堂之上麼?在與你理說案件時,我經常會有重復性拍手,撫掌動作,就是為了在你心裡種下一顆種子——」

康嶽:「可你是為了叫人,呈上證據!」

朝慕雲微笑:「你認為為了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隻要你沒有察覺,接受了我的暗示,此後但凡我有類似動作,相似的說話頻率,有意識的引導……你的情緒,就會被我左右。」

康嶽震驚:「你竟然在那時就想到了——」

朝慕雲搖頭:「當時隻是預防萬一,不一定能用得上,可你非要在今夜綁我,給我這個機會,我也就隻能讓你瞧瞧我的本事了。」

「那枚銅錢……」

「在我手裡,它有用,到了別人手裡,銅錢就隻是銅錢。」

所以還是自己大意了麼……

康嶽眼神恍惚。

夜無垢慢條斯理:「你到現在還沒看清楚,最重要的是人,而非外物?我的小朝大人,本事可遠非一枚銅錢。」

康嶽眸底一片赤紅:「不……我沒輸,我的計劃萬無一失,絕不會輸,隻是你們太強,是我運氣不好,遇到了你們這樣的天之驕子,我手底的人都是廢物,是他們拖累了我!」

「嗬。」

夜無垢冷笑:「我家小朝大人不是早告訴過你,人與人之間,並不隻一種控製和被控製的關係,你把別人當狗,別人自也不會把你當人,真心,是要用真心來換的——」

「你看著八方水,這四海潮,你敬畏它們,尊重它們,它們才會護你,助你,你憎恨它們不聽話,要打壓它們,製服它們,它們當然要不馴,翻了你的船,要了你的命!」

父皇說,治大國如烹小鮮,起初他沒懂,治國是治國,做菜是做菜,哪能一樣,上過幾堂課後,他明白了,其實就跟他們漕幫走船一樣,上善若水,水亦有脾氣,你懂看天時出船,知淤泥太重需幫忙清,水也會變的溫柔,願意送你揚帆遠航……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觀看你懷的是什麼心思。

康嶽最煩聽大道理,他並不認為別人好心再提點他,他隻覺得對方在高高在上的炫耀,在嘲諷他,在鄙視他:「你殺了我——你殺了我!」

夜無垢卻輕笑一聲,任身後跟來的人將康嶽五花大綁,收起了軟劍:「康幫主不要著急麼,這才哪到哪……我雖是鴟尾幫主,也受小朝大人的管,大理寺從不用私刑,你的罪,和該律法來判。」

所以現在是死不了了?別人要讓他生不如死?

康嶽並沒有慶幸,反而心頭提的更緊。

果然,下一刻,夜無垢笑了,笑意不及眼底,危險可怕:「不過麼,我的仇,我師父的仇,我父皇的仇,我母後兄長的仇,以及小朝大人被你擄走吃苦的仇,你全部都要還。」

康嶽:……

反應過來時,漕幫漢子已經押著他離開,在別人看不到的角落,自己都不知道挨的是什麼,隻感覺錐心刺骨的痛,不知道是個什麼刑罰,死不了,但會很難受,然而這才是剛開始。

夜無垢看著朝慕雲,歪頭一笑:「我們回家?」

「好……」

一個字還沒說出口,朝慕雲突然覺得眼前一黑,雙腿發軟,站不住:「我頭有點暈,你扶我一下……」

但結果並不是頭暈的問題,他身體往前一倒,暈過去了。

「朝慕雲!」

夜無垢一急,手上綁著的牛筋結生生被他掙碎,勒出血線,及時接了個滿懷:「你怎麼了,你撐住!」

遠處厚九泓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病秧子又發病了!你先走,這裡交給我們!」

反正也收尾了。

夜無垢不假思索,抱起朝慕雲,飛掠到小舟上,也不知他怎麼做到的,腳輕輕一踏,小舟就像自己長了帆一樣,快速盪著波往前行,比旁邊的大船可快多了。

遠處一直跟著行動,主要看著康嶽會不會耍陰招使毒的槐沒看到這一幕,趕緊跟過來:「等等我——」

正好今天事情順利,之後沒什麼可擔心的,不如順便把小朝大人的毒解了!

……

護城河邊這麼大熱鬧,城裡很多街巷也沒那麼安寧,百姓們怎會聽不到?眼看動靜漸小,外麵重新安靜下來,才試探著開個門縫或爬個牆頭,看是怎麼回事,結果一看了不得,是太子把那個造反的典王給收拾了!

就這麼個上半夜的功夫,不但把人拿下,還押在囚車上進街,不知要關去哪裡的監獄等候問審。

沒看到太子英武表現,百姓們捶月匈頓足,但好像也不算太晚,至少他們可以給這惡心賊人扔爛葉子臭雞蛋!

有那愛乾淨的人家,晚飯吃完後家中廚餘垃圾全都清理過了,沒爛葉子扔,但不要緊,現在是什麼時候?後半夜啊,眾所周知,後半夜正是起夜的時候,家裡人口要是多,或者誰稍微鬧個肚子,那這夜香可是管夠的!

這典王不是心髒手髒愛玩髒活兒麼,這東西正好配他!

於是接下來,囚車到哪,就會接受到熱心百姓的『投餵』,那架勢,押送人員都忍不住後退兩步,生怕殃及池魚。

「……髒心爛肺的玩意兒,不要臉的下三濫,老少爺們們,扔他!」

「打死他!還留著他的命乾嘛,太子應該當場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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