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宿主(完)(1 / 2)
我在那群人的威脅和叫囂聲中逃跑。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隻是沿著黑色卵石的街道向前沖。我跑過租戶區和角落的商鋪,經過兩個踩高蹺的煉金苦工,和一個彈簧商人。
我全速通過樓梯和轉角。我飛奔越過一座小橋,腳下的鞋跟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這時我在街邊攤販旁聞到了一股半熟悉的氣味。我藏在一個無人的攤床後麵,深吸一口。
這股味道牽引著一大段記憶從混沌之海中像是氣泡一般上浮,冒出水麵。
在腦海中的遙遠角落,我記得這股味——我記得自己來過這裡……和媽媽一起。她會給我兩枚銅圈,讓我去找買粥的嬸嬸,然後我會帶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回家。
家。想到這裡我的雙眼開始盈溢。家,在那裡我可以躲藏,可以休息,可以安心。
家就在不遠處!
這一次,我帶著決心奔跑。沿著岩壁爬上三段石階,經過破舊的溫室,然後貼著工坊林,經過兩條街。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站在了曾經的家門口。
一座焦黑的殘骸,早已被人遺棄。
我的頭腦試圖處理這一切。這裡曾是我的家(不對,不是)。我和媽媽和哥哥一起住在這裡(不對,沒有)。她把牆刷成了黃色,說這是流動的陽光(我從沒來過)。
我小心地沿著彎曲的樓梯向上走,無數次暴風雨已經浸透的木板。樓梯扶手的觸感很熟悉(陌生)。
我推開殘破的門,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回憶中快樂明媚的微笑與現實中過火的殘骸對撞到一起。我的兩張臉上都留下淚水。這裡曾發生過可怕的事,而我卻想不起來。
通往裡屋的門早已脫軸倒下,屋頂也已塌陷,但我的眼睛被吸引到左側的角落,那曾是我睡覺的地方——一張被煙熏黑的小床擺在那。我走近了一些,終於,我看到了床邊牆上刻著的名字:
「帕洛。」
是我。我是哈德裡——不對,我是帕洛。
被稱為腦袋的地方泛起一潮又一潮的陣痛,我捂著頭竭盡全力試圖理清這一切。
這兩個都是曾經的我,但曾經在這裡生活的那個我,是帕洛。哈德裡的母親因難產而死,但帕洛是被媽媽養大的。
究竟發生了什麼?一場事故?一場襲擊?媽媽惹了不該惹的底城黑幫?還是……還是我不小心惹了禍?
媽媽的桌子已經被雨水泡爛了,但朽木之中有一樣反光的東西。她的手持小鏡子。鏡麵碎裂了,可能是失火的時候被燒的。我把鏡子撿起來。
當我還是哈德裡的時候,我根本不敢看自己被那個纏繃帶的人變成了什麼樣,但那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我已經變得如此不同,我必須看看自己。
我照鏡子。
鏡子裡的是噩夢。
一個遍體鱗傷、雙目失明的人站在那裡,兩條小臂纏繞著、穿插著發綠光的管線。一條惡心的寄生蟲掛在他後背上,兩隻枯瘦的手繞住他的脖子,如同注射器針頭般的長牙還露在外麵。它乾枯的雙腿無力地下垂。一雙充血的大眼睛從那個人的肩膀後麵偷瞄,眼前的恐怖景象讓它瞪大雙眼。
我感到一陣惡心。
我放下了鏡子,兩隻最大的手想把寄生蟲扯下來。
我可怕至極。(我現在聰明了!)我隻是一個失敗的實驗產物。(我變得更優秀了!)永遠都不可能有人愛我。(我愛這個新的我!)我將永遠孤獨。(我不想孤獨!)
孤獨。我太孤獨了。
兩輩子的苦澀孤獨向我襲來,我仰起頭對天嗥叫,細細聽起隱約像是狼嚎叫的聲音。
這不是人能忍受的感覺。沒人能感覺得到。
我叫出雙份的失落,共同的失落。我叫出對自己的同情,彼此深切的失落。
在祖安上空,我聽到了其他嗥叫聲——來自動物、人類、還有半人半獸的生物。說起來很矛盾,但這一刻,他們在共同宣告他們的孤獨。
我雙膝跪地,雙腳無力地掃在身後的地板上。
我會活下去。不以帕洛或者哈德裡的身份。不以破壞者或思考者的身份。我同時身為他們兩個,或者他們四個,或許還有更多的人。
這樣的我更優秀。
我從牆上撕下一條燒毀一半的窗簾,披在肩上,小心不遮住視線。
我的回憶太奇怪了,太復雜了,太令人困惑了。我不能留在這裡。我走到門外,走下台階,心裡想著像我這樣的怪物能到哪去。
「哢噠。」身形在這一刻猛然滯住,因為我又聽到了,那奇怪的、令人熟悉的齒輪轉動聲。
「雖然遭遇了,或者應該說是恰恰因為經歷了意外的、爆炸性的復雜事件,第一階段宿主實驗終於完成了。」那個惡魔一樣的瘦高男人又出現了。
「哢噠。」我分不清,這個聲音到底是來自於我,還是來自於他。
我僵住了。囚禁我的人就站在房子門前的狹窄街道上,一支氣動麻醉槍瞄著我。他皮帶上的藥瓶碰撞著發出惡毒的響動,裡麵裝著未知的液體(燒灼感!),他身後的背包可能還準備了更多可怕的物件。
他把我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能感受到月匈膛裡怒火洶湧,我的兩顆心髒敲打著彼此,中間隻隔著幾根肋骨。我本能地向他邁進一步。
「別想太多!」他發出警告,同時不屑地把麻醉槍瞄向一旁,扣動扳機,插中一隻巨大的鉻綠色甲蟲。
我驚恐地看到,麻醉鏢裡的液體注入甲蟲的身體,幾乎立刻就把它溶解了,它發出的叫聲在我四隻耳朵裡響亮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