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1 / 2)
第34章
她是在一個籠子裡出生的。
籠子是銀色的,湊近能聞到一股冰涼的金屬味,如果直接躺下來,背部會被磕得很痛。
籠子的空間也不夠大,早些年還好,最近感覺地方越來越小——如果把身子豎直,頭和腳尖都會頂住籠欄。
她試著問叔叔:「可以換一個大一點的嗎?」
但叔叔總會忽略她,隻道:「伸手。」
她乖乖伸手,讓叔叔用那個尖端鋒利的東西在她的胳膊上一刺,等鮮艷的血留下來,叔叔才舍得看她一眼:「不行。」
她很失望:「好吧。」
她不曉得叔叔的名字,隻知道他是專門來照顧她的。
不光是他——有一整個團隊的人在照顧她的身體,有男有女,她曾經數過,數到第50個後,就數不清楚了。
因為這些人總是穿著一模一樣的白色大褂,所以她管他們叫白衣人。
每天早上,這些白衣人會來檢查她的身體。
他們把她帶去一個很亮的房間,裡麵有各種奇形怪狀的機器,那些機器閃著金屬色的光,一些還附有尖銳的針刺,她晚上偶爾會做噩夢,這些針刺往往會出現在夢裡,在她的身上戳出一個一個黑色的窟窿。
不過,她不害怕。
——因為檢查完身體,她就可以去見那個女人。
每隔七天,她會獲準前往第三個房間,房間被一塊巨大的銀色隔板分割為二,她坐在這頭,女人坐在那一頭。
她們不被允許見麵,所以女人隻能通過隔板上的兩個小洞來握住她的手。
女人的手很漂亮,指尖圓潤,骨節白皙——比她粗粗短短的小手好看多了。
女人的聲音也很好聽,低低柔柔,和白衣人粗魯的吆喝形成鮮明對比。
她會輕柔地喊她「帕帕」。
但她不知道這個女人的名字。
白衣人稱呼她為【母體】,可她很討厭這個稱呼,就像她討厭她的名字【03】一樣。
會麵的時間很短,大約隻有十五分鍾左右,而且白衣人往往會站在一旁監視,時間一到,他們就勒令她站起,不多一秒,也不少一秒。
所以很多時候,她和女人的談話總是戛然而止。
不過這也不要緊。
因為她可以在夢裡與女人相見。
在她不做噩夢的夜裡,女人會來到她的夢境。
她們一起躺在寬闊的草地上,身下是軟厚的青草,仰起頭,就能看到一望無際的蒼穹。
女人教她唱歌,指給她看天上的北鬥星,替她描述各種神奇的災獸……
並且,告訴她一個有關許願獸的神話。
「傳說,」女人道,「有一隻生活了上百年的許願獸,它的長毛潔白好似雲絮,雙眸湛藍好似海洋,隻要對它許願,你的願望就會得到實現。」
她很好奇:「你有見過許願獸嗎?」
女人微笑:「沒有哦。」
她開始暢想:「如果能見到許願獸,我要……我要許願離開這裡!」她板著指頭道,「我要去看外麵的星空,還有金色的湖泊,長有鑽石葉的蘋果樹,然後……還有災獸!」
女人一一應下:「好啊。」
「那,」她興奮地仰起頭,「如果見到它,你想許什麼樣的願望?」
不知為何,女人的笑容有一瞬的停滯。
良久,女人才輕嘆一口氣,將手覆上她的臉。
「我不知道,」她喃喃道,「也許是自由吧。」
然後,她就從夢中醒了過來。
有的時候,白衣人也會主動問她問題。
譬如「你有做夢夢到你媽媽嗎?」,又譬如「最近身體怎麼樣?有出現奇怪的地方嗎?」
關於第一個問題,她總是牢記女人的叮囑,很斬釘截鐵地搖頭:「沒有。」
可是問到第二個問題,她卻答不上來了。
白衣人很關心她的身體,每天都會比較她的生物數據,從體重,身高,再到視力,嗅覺。
但這些數據似乎沒能滿足他們的要求。
有的時候,她會聽見他們圍攏在不遠處的角落裡,小聲嘀咕:
「她都已經五歲了,還沒有出現獸化特征。」
「這不應該啊,一號克隆體雖然失敗了,但它好歹也擁有災獸的能力。」
「難道……她是殘次品?」
說到這裡,他們又默契停下,表情齊齊沉了下去。
她扒著欄杆,小心翼翼地揣摩著他們的神情,暗自想,可能是她哪裡沒做好,讓他們失望了。
但與白衣人的陰霾不同,女人卻很高興。
「這樣很好,」她溫柔地撫扌莫著她的臉龐,輕聲道,「或許……你還有機會。」
她抬起頭,怔忡地望著女人。
雖然夢境中,女人的臉一直被一團朦朧的霧氣包圍著,但不知為何,她仿佛能看清她明亮的眼睛,以及含在眼中的笑意。
「帕帕,」女人低聲道,「我一定會把你救出去的。」
隨後,又是無數個相同的日夜。
但從七歲開始,她的下午又多增加了一個項目。
約在每天的四點左右,白衣人會來到她的房間,替她注射一種藥劑。
藥劑呈現詭異的紅色,如果湊近,還能聞到一股甜膩的腥氣。
每次被注射完藥劑後,她就會上吐下瀉,可那些白衣人卻不在意,他們蹲在籠子旁,唰唰往記錄板上寫著什麼,還會相互交談:
「你看,她的皮膚好像稍微有了點變化。」
「她的爪子是不是長了點?」
「嘔!」她終於堅持不住,猛地吐出一口午飯吃的營養劑,癱倒在籠底。
「唰唰」的聲音還在耳邊繼續。
她覺得自己快瘋了。
***
可她還要堅持下去。
因為這是女人的期望。
「帕帕,你聽好,」她的語氣很慎重,「再過幾個月,等他們發現你無法獸化,就會放鬆對你的監控。」
「那個時候——就是我們的機會。」
但她完全沒有把女人的話聽進去。
「那個,」她擔憂地望著女人,「你還好嗎?」
不知從何時開始,女人的臉色變得很差,原本蓬鬆光亮的銀發塌在臉側,宛若一捧了無生氣的枯草,皮膚也泛著淡淡的青色,身子孱瘦,似乎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
女人微微一愣,隨即笑了。
「真好,你是在關心我嗎?」女人把她抱在膝頭,溫聲道。
她用力點頭:「嗯!」
女人望著她,手指忽然一緊,隨即——用力將她抱住。
「不要緊,」女人將臉深深埋在她的頸側,一字一句道,「我沒有關係。」
「為了帕帕,我什麼都願意做。」
然後,就是她的八歲生日。
如同女人所說,白衣人對她的看護開始放鬆了,他們不再每天替她檢查身體,不過——也不每天提供飯食了。
「隨她去吧,」他們說,「反正是個殘次品。」
「太倒黴了,怎麼就基因缺陷了……害的我們浪費了那麼多時間。」
她默默聽著,按照女人的吩咐,老老實實地躺在籠子底,仿佛自己已經死了一樣。
生日的前一天晚上,女人在夢中與她見麵了。
「帕帕,明天就是你的生日,想要什麼禮物?」
她先是一愣,繼而開心道:「那——能看看你的臉嗎?!」
女人微怔。
「……不想要其它的嗎?」女人勉強一笑,「你不是說,想看看外麵的星空嗎?」
她恍然大悟:「對!」
「還有金色的湖泊,生長在月亮上的玫瑰,和長有鑽石葉的蘋果樹!」她興致勃勃道,「還有——許願獸!」
女人笑了:「是的,生日那天,我帶你去看許願獸好不好?」
她一愣:「看得到嗎?」
女人沒有立即回答。
她蹲下|身,輕輕用額頭抵住她。
「當然,」她的語調中帶著無限柔意,「我向你保證。」
女人沒有食言。
生日當天的晚上,她按照女人的吩咐,早早就躺下了,等看守的白衣人走後,卻又迅速翻起身。
當她默數到14420秒時,合金籠的電子鎖自動開了。
她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推門沖了出去。
她順著實驗室的走廊拚命奔跑,過去的八年裡,這條走廊上總是擠滿了護衛,但今晚,走廊上空無一人。
她一口氣跑出實驗室,在快接近門口的時候,身後陡然響起喊叫。
「是二號克隆體!她在門口!」
「快追!別讓她跑了!」
她瞳孔一縮,是白衣人!
她慌忙加快速度,但八歲小孩的身體哪比得上成年人,不消片刻,追兵就已沖了上來。
「小兔崽子!」一人猛地往前一撲,拽住她的手臂。
她登時拚命掙紮起來:「放開我!」
「啪!」那人狠狠甩了她一個巴掌:「居然敢跑?!說!誰放你出來的?!」
她狠狠咬著牙關,趁對方不注意,忽然跳起,一口咬在他的臉上。
那人:「啊!」
他疼得一鬆手,她跌落在地,顧不上身上的擦傷,連滾帶爬地站起,又朝遠處跑去。
「你……!」白衣人氣急敗壞,「快追!」
但下一秒,異變突起。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吼聲,一陣劇烈的搖晃突然從身後傳來:「嗷——!」
「……等等!你們快看!」一名白衣人突然驚恐大叫起來。
包括她在內,所有人都下意識回頭。
一頭巨大的白色災獸陡然從實驗室沖了出來,在它的猛烈撞擊下,堅不可摧的實驗室竟轟然崩塌,碎石與斷柱飛了一地。
那頭白色巨獸揚起頭:「吼——!」
月光自它的身上傾瀉而下,它的長毛、身軀以及頸側上皆泛著細細的銀白反光,就仿佛披上了一層月光織成的輕紗——稍一動彈,便折射出璀璨的碎光。
她愣愣盯著巨獸湛藍的雙眸。
「許願獸……」
「帕帕,」白色巨獸垂下頭,竟口吐人言,「快走。」
她緩過神,忙拔腿就跑。
「站住!」白衣人怎會讓她得逞,「抓住她!」
但就在他們抬腳的一剎那,白色巨獸動了。
它揚起頭,又發出一道長吼。
令人驚奇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緊緊追在她身後的白衣人竟突然一個踉蹌,紛紛摔倒在地。
她一愣,下意識回頭,卻發現他們倒在地上,雙眸緊閉,像是睡著了一般。
「帕帕,」那頭白色巨獸低沉道,「別回頭,快走。」
她猶豫了下,對許願獸道:「不行,我的媽媽還沒來。」
聞言,許願獸微怔,卻在下一秒又厲聲道:「走!」
她固執地搖了下頭:「我要等媽媽,我們說好一起的!」
無論是外麵的天空,還是金色的湖泊,生長在月亮上的玫瑰,長有鑽石葉的蘋果樹——如果不和媽媽一起,這些都沒有意義。
望著她執拗的眼神,白色巨獸陷入了沉默。
須臾,它又再度開口。
「好孩子,」那湛藍的眸像是落入了漫天星辰,「她已經……看到了。」
它走到她的麵前。
她怔忡地望著它,那雙湛藍的眼眸莫名給她一種似曾相識感。
白色巨獸垂頭,在她的額上落下一口勿。
「你……」她下意識開口,但才說出一個字,身體卻陡然一晃。
隨即——陷入暗無邊際的黑暗。
等她再度醒來,已躺在一片草地上。
身下是厚軟的青草,鼻尖飄散著清冽的露水味,晨鳥在她的耳邊喧嘩,發出婉轉的啼聲。
她愣愣側過頭,身邊空無一人。
「媽媽……」
一片寂靜,無人回答。
那天,她等了許久,
久到太陽開始升起,久到天空一點點放亮,女人仍舊沒有出現。
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拳頭緊了又鬆,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寂靜的清晨,隻有她的哭聲在草原上回盪。
曙光從深厚的雲層中探出,隨著太陽緩緩升起,夜色一點點從天幕上褪去,露出清澈的蒼藍。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外麵的天空。
***
帕帕躺在搖晃的車底,恍惚間,她做了許多夢。
夢裡,她坐在狹窄的籠子裡,小心翼翼地吞咽著乾澀的營養餐。
夢裡,她慌忙從養父母家逃出,身後是他們橫死的屍體和憲兵粗魯的大笑。
夢境的最後,是伊蓮娜溫柔的臉。
在八歲的那個夜晚,她化身獸形,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親口勿了她的額頭。
「!」她猛地從夢中驚醒,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
「醒了?」身側響起古恩的聲音。
帕帕回過頭,發現懸浮車停在一片荒野中。
他們已經被帶出了托帕城。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看向古恩:「現在可以讓他們走了吧。」
在車的角落,鈴祈和桃刀被綁在一起,後者仍舊沒有意識,軟軟靠著鈴祈。
鈴祈:「帕帕,別信他們!」
古恩笑了:「別這樣說,我可是很守信用的。」
帕帕與他們定下交易,她和他們走,但相應的,他們必須放走桃刀和鈴祈。
古恩對手下使了個眼神:「讓他們下車。」
一名憲兵走過來,動作粗魯地將鈴祈和桃刀拽了下去。
古恩倚著車門,好整以暇地看著兩人:「抱歉哈,我現在還不能給你們鬆綁。」
他回過頭問帕帕:「你滿足了嗎?」
帕帕一直盯著身旁那隻被綁起來的一號克隆體,聞言,才緩緩回頭。
「不行,」她說,「讓他們再走遠一點。」
古恩略有不耐,但他將這抹煩躁掩飾地很好,微笑道:「好。」
他對憲兵做了個手勢,後者牽著鈴祈和桃刀的繩子,帶他們往遠處走去。
等他們走出數百米,古恩再次回頭:「現在可以了吧?」
帕帕定定望著鈴祈和桃刀的身影,良久,才道:「其實,你沒有打算放過他們吧?」
古恩一愣,繼而笑了。
「沒錯,」他承認,「不過你是怎麼發現的?」
「你的人少了,」帕帕說,「你明明帶了10人來,現在車上隻有3人。」
聞言,古恩微怔。
「不愧是伊蓮娜的克隆體,」他感嘆道,「很聰明,也很敏銳,隻不過……」
他看了帕帕一眼,沒有將後麵的話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