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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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鸞腦袋裡似有一根弦砰地斷掉,她掀了綢褥,對著清冷光華的銀鏡道:「二姐……你若殺他……我絕不……善罷甘休……哪怕……以卵擊石……我亦不怕。」

她鮮少動怒,在李雲霄麵前更是能避則避容忍退讓,今日一連發作兩次,像是被觸了逆鱗般同李雲霄針鋒相對,就連以卵擊石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滿殿宮人皆是吃驚。

三公主最是好涵養好脾性,看來這次是真急了。

李雲霄怒不可遏,顧不得宮人正在為她梳妝,跳起來就朝寶鸞撲去。

寶鸞躺在榻上難以躲閃,但也不想坐以待斃,抓起枕邊香袋裡的粉往李雲霄灑去。

李雲霄迷了眼,尖叫起來:「李寶鸞,我要讓阿娘打死你,打死你!」

寶鸞沒有力氣對罵,李雲霄高聲叫罵的聲音越大,她的神智就越清明。

她聽著李雲霄一口一個「阿娘」,心裡半分波瀾都沒有。

她已經想好,她必須救出班哥,哪怕讓她禁足一年,她也心甘情願。阿耶是疼她的,若她痛哭流涕,他定會將班哥還給她。

李雲霄罵著罵著忽然沒聲了。

寶鸞意識回籠,視野中映出齊邈之的身影。

他穿朱紅大氅而來,袍服翩翩停至榻前,李雲霄一見他,像見了貓的老鼠。

齊邈之先是看寶鸞一眼,這一眼又深又長,將她從頭到尾細細斟探。他的手輕輕擱在她鬢角邊,似在生氣,又似無奈,那雙總是飽含戾氣的黑眸,透出無限憐惜。

寶鸞看到他便想到班哥,齊邈之的麵子比她大,他若肯在皇後麵前說情,她求起阿耶來,事半功倍。她正要開口,齊邈之驀地起身,一伸手拽住李雲霄半盤的發髻,將她拖了出去。

李雲霄張嘴要叫,一團揉皺的羅帕塞進她嘴裡。

齊邈之冰冷的聲音似蛇一般緩緩滑過她的耳畔:「你再敢來拾翠殿搗亂,我便拔光你的頭發,將你變成禿驢。」

李雲霄下意識捂住自己的頭發,別人要拔她頭發她不會信,但若齊邈之說要拔她頭發,勢必言出必行。顧不得和寶鸞算賬,她一刻都不敢多留,不必齊邈之趕,嗚嗚拔腿就跑。

齊邈之回到屋裡,寶鸞正要下榻。

齊邈之將她摁回去:「躺好。」

寶鸞指了指外麵:「我,救人。」

齊邈之冷笑一聲:「不必你救,就在一刻前,聖人已經赦免他。」

寶鸞驚訝,還想再問,已被齊邈之裹進被裡。他坐在她榻邊,英挺的長眉,冷峻的側臉,雙眸幽深,不由分說撫上她的眼:「不許再問,好生歇息。」

紫宸殿。正午的晝光自螭獸吞日的殿脊灑下,雙龍續尾的金梁畫棟斬攔日光,在過道投下一道足以容納兩人的陰影。

過道兩邊牆壁上畫滿仙人圖,一百二十位仙人瑤池嬉戲,圖畫栩栩如生,珠玉寶石鑲嵌其上,光彩華華,美不勝收。高腳長幾的青爐燃起欖香與樟腦,馥鬱的芬芳隨風飄盪至殿內各個角落。

趙闊雙手掩在袖下,斜目窺視站在他身側的少年。

少年已換下滿身汙髒的衣袍,著一身乾淨的白色圓領襴衫,青色半臂外衫,月要帶鬆鬆一縷,細月要寬肩,身姿挺立,過分俊朗的容顏神情沉靜,無情無緒,見他打量,轉眸對視,莞爾一笑,眉眼微挑。

趙闊心中滋味復雜。

來的路上,他曾試想過許多同這小郎見麵的情形,或抱頭痛哭,或顫巍無言,他已備好一個長者該有的慈愛和一個外祖父對失散多年孩子該有的關切,卻從未想過自己拳拳熱情會被冷待。

他將這名叫班哥的小郎從尚獄司救出,救人出來時,那刑鞭已鞭出道道血痕,可這小郎不聲不吭,麵無懼色,見到他時,甚至連一絲驚訝的波瀾都無,仿佛早已料到他會出現於此。

那時,他甚至沒有報出自己的家門,就被這小郎先聲奪人詢問:「您就是我的外祖父嗎?」

若不是鬱婆發誓,從未告知班哥身世,這一趟認親事出突然情非得已,他幾乎都要以為眼前一切隻是鬱婆使出的苦肉計。

班哥正視趙闊的打量,過道沒有他人,靜得連針落地上的聲音都能清楚聽見,少年平靜喚了句:「外祖父。」

宛若金石相鳴的一聲呼喚,聽得趙闊渾身一震,他再次注視眼前這位年幼的小郎,漂亮的五官尚未完全長開,可眉眼神情毫無半分青澀,他想到自己曾戰勝的那些對手,那些狡猾的老狐狸臉上總是會出現這樣溫和從容的笑容,必須費力剝開完美無瑕的偽裝,才能窺得幾絲真情流露。

趙闊隱隱察覺哪裡不對,一個尚未長成的孩子麵對驚天轉變,怎能如此坦然處之?

聽說,他之前是隨奴,再往前是虎奴,可這哪裡像個做奴的人。

就要做回皇子,尋常人不都該興高采烈歡喜雀躍嗎?

可他半點都不激動,仿佛一個皇子身份,算不得什麼。

宦官自門內出來,拂塵一掃,請人進去:「趙公,小郎,陛下命二位入內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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