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一更(2 / 2)
不多時,寶鸞穿上薄如蟬翼的花鳥珍珠纈衣,頭戴金冠子,足踏錦鞋,曼步朝外而去。
據說工部重建後的寶塔甚是奇巧美麗,姑姑傳話給她時,也說讓她瞧瞧,言語之間,甚是自豪。是以,今日她要登上永安宮最高的地方——含元殿東側飛閣賞塔。
走出屋門,過庭院,來到寢堂大門口時,忽然望見門邊站著的人。
錦袍颯颯,身姿挺拔,立在簷下陰影中,眼睛亮得比寶石更為閃爍。
寶鸞盈盈淺笑:「是你,你站這作甚?」
班哥站得太久,雙腿發麻,邁步上前時動作略顯笨拙:「我替殿下守門。」
寶鸞道:「寢堂的門從不見人守,想必是不需要人守的。」
班哥道:「無人守不代表不必守,自今日起,這門就有人守了。」
他小步往前,動作又輕又緩,不動聲色間,已站至寶鸞跟前。
離得近了,寶鸞瞧清他乾裂的唇:「你流血了。」
她的手指快要碰到他的唇卻又忽地收回去,班哥遺憾地舔了舔唇上的血,道:「不要緊,喝點水就好了。」
寶鸞問:「天氣燥熱,確實應該多喝些水,你多久沒喝水了,怎麼渴成這樣?」
班哥沒敢說自己一上午滴水未沾,笑著答道:「我比常人體熱,容易燥得唇裂。」
「又流血了。」寶鸞拿過一巾絲帕遞過去:「莫要舔了,越舔越燥,用這個擦擦。」
班哥手捧絲帕,冰冰涼涼輕薄半透的絲帕,上麵繡著一叢蕙蘭花,是她身邊最尋常不過的一塊短帕。
他假裝低頭用帕子擦嘴,餘光瞥見寶鸞忽然轉身往回走,迅速將帕子藏進袖中暗兜。
帕上的幽香似乎還留在指尖,班哥一隻手捂在袖上,聽見寶鸞同身邊宮人道:「我差些忘了,既要賞塔,怎能沒有冰食?你們快去,我在屋裡等,待禦膳房做好冰食,我路上拿著吃。」
小公主的聲音越飄越遠,漸漸地飄回屋裡,再也聽不見動靜。
班哥猶豫要不要往裡再走些,驀地一道冷寒的聲音響起——
「門邊那小子,轉過身來我瞧瞧。」
班哥緩緩回過頭,一丈之遠的地方,永國公剛下步輦,麵沉如水,眼眸含戾。
寶鸞仍處在方才無意一瞥的震撼中,呆呆地被人摟在懷裡,任由他帶著自己往外去。
出了寢堂,視野開闊起來,不遠處三三兩兩的宮人和宦官從回廊走過,天上一輪玉白的圓月,秋風輕柔撫過麵龐,寶鸞緩緩回過神,衣袍上昂貴別致的青木香撲進鼻中,袍下溫暖的手臂將她抱在懷裡。
兩人坐在竹園的胡凳上,他低眸沖她笑:「嚇成傻子了?」
寶鸞從他懷中撐起,歪向另一邊,額頭輕靠竹子,默聲不語。
齊邈之湊過去,指尖彈彈她的耳珠:「怎麼不說話?」
寶鸞心裡亂得很,她懊惱地捂住眼睛。
她似乎窺破了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齊邈之哈哈笑,拽她手腕:「捂眼睛作甚?看都看了,後悔也來不及咯。」
寶鸞攥拳打他:「你還笑,你也看到了。」
齊邈之趁機抓住她兩隻手,纖細的手腕,他一隻手就能扣牢:「我看到什麼了?嗯?」
寶鸞以為他真的沒看見,忙道:「沒什麼。」
齊邈之笑道:「騙你的,其實我看見了,不就是……」
寶鸞心裡的慌張變成害怕,她猛地從他掌心抽出手,一把捂住他的嘴:「不準說。」
她不知道那個秘密背後代表著什麼,此刻她思緒回籠,隱隱察覺它背後的意義也許會摧毀太子。
寶鸞緊鎖眉頭,對上齊邈之的目光,一字一字認真道:「你什麼都沒看見,我也什麼都沒看見,你點點頭,代表你同意我的話。」
齊邈之點點頭。
寶鸞鬆開手站起來,作勢就要往回跑。
既然她能闖進太子的寢堂,那麼其他人也可以。她不能讓別人也看見那一幕,她必須下令阻止人靠近寢堂。
寶鸞剛邁開腿就被人拽回去,她跌坐胡凳,不滿地瞪著齊邈之:「你放開我,我有急事。」
齊邈之笑容玩味,道:「你確定太子需要你的這份好心?」
寶鸞聽出他話中有話,疑惑問:「什麼意思?」
齊邈之嘖嘖兩聲,撥開她額前碎發,氣定神閒道:「看來你和李延待久了,還真的染上幾分傻氣。太子若害怕被人瞧見,寢堂門口為何無人看守?連太子自己都不在乎,你又為何在乎?」
寶鸞呆愣,掙紮的動作停下來。
齊邈之繼續道:「瞧你嚇成這樣,真是沒出息。這樣的事有何稀奇?美色不分男女,長安城中有此癖好的大有人在,不過尋個樂子罷了。」
寶鸞對宮外的事所知不多,她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長安城西市,而且還是匆匆一瞥。聽完齊邈之的話,她半信半疑,問:「真的嗎?」
齊邈之在她耳邊說了幾個名字,又道:「各府尋歡作樂起來,多的是比這更荒誕的事,太子寵愛誰是他自己的事情,不必你替他操心。」
猶豫停頓,後麵半句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齊邈之若有所思朝太子的寢堂方向看一眼。
單就這一件小事,隻要太子不挑破,甚至不能成為他的汙點,一切都會相安無事。
前提是太子願意留有分寸。
齊邈之收回視線,對上寶鸞打量的目光,眼神頗為詭異,似在探究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