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1 / 2)
杜渝一路飛快,隻盞茶功夫,便來到崔氏院外。她長舒口氣,抬腳進門,隻見幾個侍女正在院中清掃積雪,院中的枇杷樹下的雪堆已有半人高了。
「十七娘來了。」開口的是崔氏身邊最得力的侍女,喚作簪娘。崔氏本打算杜漓成婚時,作為侍妾給了杜漓的。
杜渝對她莫名不喜,連理都懶得搭理。
崔氏是虔誠的信徒,她知曉此刻崔氏必在佛堂禮佛,便在偏廳靠著憑幾,接過侍女遞上的八棱樂伎鎏金杯,一口一口嘬滾燙的牛乳。
約莫等了兩刻功夫,崔氏從佛堂出來,一進門瞧見她這副模樣,不由苦口婆心,道:「好歹也是姑娘家,略知禮些,便那般難麼?」
杜渝仰起頭,甜甜一笑,道:「還是阿娘這裡吃食稱心。」
崔氏心頭一軟,便不再訓斥她,吩咐簪娘去拿些甜口的點心,又親自給杯內注滿牛乳。
母女二人對坐了,崔氏才開口,道:「我本以為,你在殿下那裡怎麼著,也得三兩日才得回。你家來,可曾與殿下說道?」
杜渝若無其事的模樣,笑道:「那是自然,我與殿下說了,殿下賜我魚符,可隨意出入長公主府。」她獻寶一般從月要間荷包取出魚符來,遞給崔氏細看。
崔氏已知朝堂之事,心知這魚符代表為何,手撫過細膩的鱗片,冰涼劃過指間。末了,嘆息一般:「苦了吾兒。」
杜渝隨手拿了回來,仍舊收回荷包,寬慰道:「阿娘這般說,約莫也是認可的。兒雖為女子,也願在此時刻,為家裡做些什麼。」
崔氏頷首,道:「阿娘並非迂腐之流,隻……鄭氏今日來人,約定三年後,擇一吉日,為你與崇梵完婚。」
「阿娘,您不會應了吧?」杜渝大驚失色。
茂國公鄭致淳嫡長子鄭結,字崇梵,是名正言順的世子。杜、鄭二氏同為江南大族,嫡係卻有近五十載未曾聯姻,這門婚事還是杜老國公在世時定下的。如今鄭致淳已官拜戶部尚書,鄭結在太學進學三年後,於禮部主客司任員外郎,為官一道甚得禮國公景紹看中,著意栽培,前途可謂無量。
若非杜漓意外亡故,今次回京,杜渝也知曉這婚事是難以推脫的。鄭結她小時候也見過,年長她八歲。記憶裡是個綸巾書生樣,總以自己才學過人沾沾自喜。
崔氏道:「你待崇梵無意,這我也知曉,還未回信呢。」她眼見杜渝麵色頓緩,搖頭道:「隻這婚事,乃你祖父所定,你要如何推脫?小池,我可與你推延,但你要知曉,事到臨頭,杜氏是容不得你放肆忤逆的。」
杜渝咧咧嘴,低了眸,口中卻道:「躲得一時是一時。再說了阿娘,現下哪有功夫理會這些個細枝末節!」
說話間,簪娘和侍女奉了飯食,將食案鋪得滿滿當當。
食物的香氣四溢,杜渝這才覺得腹中火燒火燎。她揮揮手示意簪娘不必伺候,自捏著竹箸大快朵頤,隻片刻便是滿唇油膩。
那安西戰場上帶回的毛病,看來是無論如何改不掉了。
自打杜漓喪生,崔氏心中哀極,直到杜渝歸來,才有舒緩。喪子之痛,雖未有一日離散,但日子長久,她也知曉,不能耽於痛楚,置旁人不顧。
崔氏口中提點了兩句,但見她吃得香甜,也不願再說,隻在一旁耐心為杜渝布菜,自己卻始終沒進幾口。等杜渝滿足打了個飽嗝,崔氏遞上絲帕,道:「得虧是在自己家中,這也多久功夫了?下回記得慢些吃。」
杜渝做了個鬼臉,挨著母親坐穩,手卻牢牢抱住崔氏右臂。
崔氏握了杜渝溫熱的手背,道:「我想了一天,這千牛衛便是龍潭虎穴,你也得闖上一闖。」
杜渝眉頭一凝,道:「阿娘,方才先生也是這個意思。但我有些不明白,阿娘可與我細說?」
崔氏眼見愛女於此道生疏,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道:「長公主熟於政務,且門下遍布朝野,此為優;長公主從未涉足軍中,如今滿打滿算,僅七郎一人,禦林軍十萬精兵,不過三千在手,此為劣。」
杜渝疑惑不已,李依詳談在先杜從謙提點在後,她是悟了些許怪異之處。麵對自己母親,她終究問了出來:「阿娘,為何……你們對聖人如此防備?聖人有哪裡不好麼?」
崔氏望著她澄澈的眼眸,心下酸痛——這些醃臢之事,誰能料到,會落在小池肩頭?或許這便是世家大族躲不掉的宿命,讓無數可憐孩子陷入漩渦,終身不得獲出。然而小池此時若袖手,來日唇亡齒寒,下場隻會更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