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辭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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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四季輪替,又是一年冬。

霧雨朦朦,細如銀絲,直往人骨頭縫裡鑽。

屋內燒著碳,窗邊煨著湯藥,甫一推門而入,謝宿白那在雨夜裡吹了半宿寒風的身子當即垮下來,油燈下一張臉慘白無色,抵唇而咳,幾乎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

掌心裡淌了灘血,謝宿白麵不改色地握了手心。

銀妝手忙腳亂奉了茶。

珠簾輕響,嶽大夫繞過山水屏風疾步走來。

沈青鯉緊隨其後,冷聲斥道:「夜深露重,還下著雨,你們主子受不得寒不知道?」

傲枝低頭:「奴婢有罪。」

當天夜裡,謝宿白便起了高熱。

嶽大夫又是半宿未睡,如今謝宿白的身體愈發不好,隨便一次小病小痛,一個不注意就能要掉他的命。

他身邊已經不能離人了。

沈青鯉也沒敢睡,他撐著腦袋敞坐在屏風外,喚一旁的傲枝,「方才去哪兒了?」

傲枝默了許久,才說:「玉落小姐……在姬府,過一陣就要替姬家長女嫁給鎮撫使了。」

沈青鯉吃了一驚,「什麼?」

他反應了一下,「是為了那個姓趙的?」

傲枝很輕地點了下頭。

就聽沈青鯉忽然大驚小怪起來,「鎮撫使……霍顯?!」

夜半,謝宿白醒過來。

剛睜眼,就聽沈青鯉在旁幽幽道:「當真由她胡來?霍顯可不是什麼善茬,若是有個好歹……而且姬玉落那人吧看著氣質出塵,實則是個俗人,就愛那些漂亮打眼的,霍顯那張臉,保不齊她動什麼歪心思。」

那後半段儼然是打趣,沈青鯉也沒真覺得姬玉落有這等風花雪月的閒情逸致。

床上那人也並不理會,氣虛道:「我管不了她,我又能管她多久,摔了跟頭,她就該學會跑。」

沈青鯉嘀咕:「你要真能這般心寬也就好了……」

(13)

短短數月,謝宿白常常在窗邊一坐就是一整宿。

客棧二樓視野開闊,幾乎能將一整條街盡收眼底,拐個彎後麵就是北鎮撫司的官邸所在,他常能見霍顯打馬自眼前疾馳而過。

有時是他一人。

有時是兩個人。

霍顯很少有乘馬車的時候,但凡是乘坐馬車,那麼車裡必定還有姬玉落。

他也見她婦人打扮與他並行街市,有一回他二人赴秦三公子的及冠宴禮,乘車回府時姬玉落不知瞧見什麼人,陡地下車找尋,她站在車窗外與霍顯說話。

謝宿白看不清車廂裡頭的人是什麼樣的神情,隻瞧見從中伸出的那隻手像是很隨意地撇了下姬玉落鬢邊的一綹發。

而她皺著眉頭沒有察覺,視線還在擁擠的人群裡。

從前隻有在他身邊,她才會有這樣不設防的時候。

謝宿白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兒,隻覺心裡被人剜去一塊,當下痛得不明顯,隻待夜裡無人時方輾轉難眠。

隻是白日醒來時,他還得是那個冷靜自持的謝宿白。

可當沈青鯉興沖沖跑來,說:「你可知將軍前幾日去了通州,你猜我發現什麼!」

沈青鯉眉飛色舞,他為霍顯不曾誤入歧途而感到高興,欣慰得簡直要掉下兩行淚了。

他說:「這混賬不愧是宣平侯府的兒郎,總也不算辱沒了他的門第!」

他還說:「既然如此,隻要他不是一心替趙庸做事,眼下於我們就無礙,你也可以放心了。」

謝宿白沒有說話,定定地看向他,枯寂的神色裡藏著山雨欲來的寒峭,這樣一味的安靜反而讓人腳底生寒。

沈青鯉心頭咯噔一聲。

誤入歧途、辱沒、門第,說的是霍顯,可哪個詞都像是在影射謝宿白。

且仔細想想,又何其可悲。

少時霍顯不過是個不服管教的刺頭,眼看就要往離經叛道的方向發展了,是樓盼春和謝宿白拉了他一把。

可現在呢?

當年深陷迷惘桀驁難馴的人守住了本心,反而是如星似月的少年墜入了泥濘,時移世易,兩個人竟是完全背道而馳,未免也太過諷刺。

你要說謝宿白午夜夢回時沒有痛心無措過,那定也不是,可他骨子裡是何等孤傲,認準了就不會再回頭,哪怕是行差踏錯,萬劫不復,隻要不去想不去看,他亦能咬牙走下去。

他必須要全當那個長孫連鈺已經死了,所以他不許任何人喊他殿下。

而沈青鯉的話無疑揭開了他滿身的瘡痍,霍顯就是那把刀,狠狠紮穿了那潰爛之處,告訴謝宿白:

你看,你本也該長成他那樣。

簡直是殺人誅心。

現在的謝宿白有多厭惡自己,就有多厭惡霍顯,那冷寂的眼眸裡,一點一點滲出了殺意。

薄唇輕啟,隻聽他說:「蘭序……」

沈青鯉似是察覺到他要說什麼,迫切打斷道:「不可!」

一時情急,沈青鯉胡亂找了個借口:「他若出事,姬玉落不會原諒你的,何況……他日無你坐鎮催雪樓,那丫頭又做事狠絕隻會以暴製暴,長此以往定難以長久,霍顯則不同,他在朝廷混了這麼多年,渾身上下都是心眼,你必須承認,他是最能庇護姬玉落的人!你總不能自己不陪著她,也不讓旁人陪她吧?」

四目相對,謝宿白緊攥手心。

唇縫筆直,額角的青筋突起。

許久,他才搭下眼簾,轉了下前輪,把自己推進了內室。

「吱呀」一聲,屋門闔上。

謝宿白攥住輪椅扶手,吞咽了下嗓子,企圖忍住喉間的瘙癢,卻忽覺一陣腥甜,他咳嗽一聲,血噴湧而出,原本白玉似的手瞬間鮮血淋淋。

混著淚,一滴一滴將他砸穿。

淚眼朦朧間,他好似在光暈裡看到了個身影。

長身玉立,身姿如竹。

謝宿白知道那是誰,也知道這隻是夢。

可正因是在夢中,他才敢哭泣問道:「父親,兒子做錯了嗎?」

懷瑾太子卻隻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肩,看他的目光那樣堅定,那樣充滿希冀,就跟從前一樣。

可他卻不說一個字,沒有責怪,也沒有勸告,隻是看著他,就已經讓他淚流滿麵了。

……

隻聽銀妝道:「皇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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