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荒唐的、桀傲的,格格不入的她(1 / 2)
靈棚外圍滿了張家宗親和四野村鄰。
人挨著人,人擠著人,踮著腳尖往裡瞅。
可惜,層層白幔遮住了傅九衢的身影,一群披甲持銳的高大侍衛守在外頭,冷麵冷眼,虎視眈眈,將人群連同視線隔絕在外。
身處汴京,貴人常有,但傅九衢這樣的人物卻不常見。不知是誰說了一句那是皇城司的廣陵郡王,人群便暗暗騷動起來。緊張、害怕,又忍不住張望,想多看一眼這個聞名朝野的人物。
當今趙官家前頭三個兒子都陸續夭折了,多少年來再無所出,而他對傅九衢這個唯一的外甥,比對趙家宗嗣的那些堂侄子們要親近許多……
眼前這位的尊貴就可想而知了。
一群人上趕著想巴結。
傅九衢不多說什麼,拜祭完在客堂坐定,便叫侍從端上一個朱漆的匣子。上麵蓋著綢布,一看便知是數量不少的銀錢。
「往後有什麼難處,張公盡管找我。」
張正祥忙不迭地擺手,「使不得,使不得,三郎食朝廷俸祿,為朝廷辦差,本是應當應分的事……」
「老東西,你說的是什麼話?」劉氏打斷張正祥,獻媚地道:「三郎有廣陵郡王這樣的好兄弟,那是我們張家的福分,負了郡王的心意是要遭天譴的。」
劉氏是張正祥的續弦,前頭三個孩子都不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對張巡的死除了痛惜從此少了一份收入外,剩下的便是憂心自己那兩個親生兒子的出路了。
若能得廣陵郡王提攜,何愁將來不出人頭地?
劉氏覥著臉道:「民婦有個兒子,今歲恰十八,和三郎長得有幾分相像,也是個能文能武的出挑郎君,民婦這便去喚他過來給郡王磕頭……」
辛夷換上孝衣走過來,正好聽到這句話,差點笑出聲來。
「四郎不是偷看沈家小媳婦洗澡被人揍得鼻青臉腫,不便見客麼?這是三天不到就痊愈了?看來臉皮挺厚的嘛,耐揍。」
「你……」劉氏一口氣卡在喉頭,臉上迅速褪去了血色。
此事並無外人知曉,沈家也沒聲張。
三兒媳婦當時都投河了,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在傅九衢麵前,劉氏心如炙火在燒,一時間吭哧吭哧,顧左右而言他,「小蹄子,這次要不是老娘請神招魂,把你從閻王殿裡拽回來,你早就跟那些倒黴鬼一樣淹死在汴河裡……」
辛夷哼笑。
「拽回來就架起柴火,潑上桐油?你做人肉燒烤呢?」
「小娘養的,你說的是什麼瘋話?我那是,那是……」
劉氏氣得嘴角不住發抖,指著她喘不過氣。
辛夷懶懶瞥她,「口角歪斜,話語不清,婆母你這是中風前兆啊?別急,吃口茶緩一緩,你再接著編。」
婆媳鬥法,讓張正祥老臉微紅,下不來台,傅九衢卻微眯眼睛,指腹輕輕摩挲著木椅扶手,好似在認真傾聽,又好似置身事外。
「小嫂。」
傅九衢放下茶盞,有水漬濺在他右眼翠綠的玉扳指上。
夜燈的光暈灑在他側臉,眉眼帶笑,卻無下文。
孫懷趕緊遞上一方雪白的帕子。
傅九衢慢條斯理地擦手,那指節乾淨修長,修剪整齊,看著賞心悅目,卻像有一頭蟄伏的野獸在指尖跳躍,冰涼、危險。
「水鬼案,可有聽說?」
辛夷微怔,忽而笑開,「我差點被人當成水鬼燒死,郡王以為呢?」
「那……浮屍水麵而活,是何緣故?」
傅九衢聲線溫悅聽不出情緒,卻令辛夷心驚肉跳。
既然上趕著勾引會要小命,那不如給他點顏色瞧瞧?反其道而行之,說不定還能得一個好死。
「郡王方才不都聽說了嗎?因為我有一個會招魂鬧鬼的婆母,是她從閻王殿裡把我搶回來的。郡王要是不信,不如親自去問問閻王爺,有沒有這回事?」
「……」
客堂突然安靜下來。
傅九衢手指曲起,壓住茶盞,不動聲色地看著她,一時難以揣摩想法。
張家人驚訝,又害怕。
三郎媳婦哪裡來的吃雷膽子,竟敢當麵嗆問廣陵郡王?
劉氏訓道:「不懂禮數的小蹄子,叫你出來是給郡王謝恩的,不是讓你來說這些瘋話。還不快跪下,給郡王磕頭。」
作為「張巡的未亡人」,給前來燒香送禮的傅九衢謝個恩是常理。
可辛夷想,既然張小娘子本就沒有什麼好名聲,那她也何必去突破人設?
「我都要改嫁了,張家的賻銀又落不到我的手裡,廣陵郡王對我何恩之有?」
「你——」劉氏氣得渾身發顫,「混賬東西,還不快跪下!」
辛夷嘆口氣,懶洋洋問得大方。
「要不郡王也賞我些銀錢,我再謝恩不遲?」
辛夷有一雙好看的眼睛,濕漉漉的,大膽地注意著傅九衢,無懼、熱烈。
四目相對。
辛夷像一隻會紮人的刺蝟,不施粉黛、衣裙粗糙,月要間係一根麻繩,勒得細瘦窄小,好似一把就能將她折斷……卻帶著一點荒唐的、桀傲的、與這個客堂格格不入的氣質。
漫長的寂靜後,傅九衢意味不明地一笑,緩緩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