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狹怪(7)(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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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時的閒聊,也從各自對繪畫的看法心得,說到他對未來的展望,連要給阿敏買個好看的鐲子這種事都說了出來,還說有機會一定要遊歷天下名城,將大唐山河收入卷中留與後人。

半醉的伍先生靜靜聽他說完,看向他的目光裡竟有幾分羨慕。

他並沒有留意到,隻是興致勃勃地把心頭所有願望都說給自己的偶像聽,言談之間更有了幾分堅信自己會實現所有願望的自信。

事實上,他也堅信自己同伍先生的月下酒話會一直延續下去,並無數次向神佛感謝,謝他們賜給自己這般大的運氣。

但世事有時候並不合人意,也不見得要往你希望的方向去發展。

那是他即將完工的前一天,北院的牆壁已成「炎獄」,觀者無不驚心動魄,被畫中內容震驚不說,更詫異於這位年輕畫師顯而易見的天賦。

伍先生也在觀者之中,他今天不知動了什麼心思,許是白吃了他這麼些日子的好酒,再傲慢孤僻的人,也該有個回應了。

於是,他第一次站在北院的門前,還帶著一壺酒,一包小點心。

無人留意圍觀者中幾時多了一個白發老頭子,他們的焦點隻有壁畫與它們的作者,甚至已經有些書畫生意人急急來拉關係求合作,生怕別家搶先挖到財路。

他被圍在中間,友善而笨拙地回應這些洶湧而來的喜愛。

好一會兒他才從人縫中見到獨自站在壁畫前發呆的伍先生,趕緊擠出來跑到他麵前,驚喜道:「先生您怎的過來了?」目光又落到他手裡的酒壺上,頓時高興得不得了:「您來尋我喝酒的?」

伍先生好不容易把視線從壁畫上收回來,笑笑:「快完工了?」

「嗯嗯,明日差不多了。」他用力點頭,心想從不往這裡走半步的伍先生居然大駕光臨,若能得他一番指點品評,豈不圓滿了自己多年夙願。

伍先生又往壁畫上短暫掃了一眼,笑著把手裡的酒食放到他手裡:「也不好白吃你的酒,聽小和尚說你這邊快完工,故而帶些回禮過來,權當是慶祝你妙筆生花,大功告成。」

妙筆生花……用這個詞來稱贊他的人太多,可一旦從伍先生口中說出來,那便是他迄今為止聽到的最高褒獎,甚至比皇帝的稱贊還要受用。

他抱著所謂的賀禮,激動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好……好!」伍先生自顧自地說了好幾個「好」,然後拍拍他的肩膀,「那我就告辭了,那邊還有不少人在等著你。」

他愣了愣,接下來不該是他們又一次把酒暢談嗎?不過是把地點從南院換到了北院……怎的就走了呢?

「伍先生……」他猶豫地喊了一聲,卻又怕自己的邀請會耽擱了伍先生的時間,他走得這麼快,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做吧。

算了,他有些失落地看著伍先生匆匆而去的背影,又對著酒壺笑笑:「我可舍不得喝你。」

他說的是真話,莫說他並不好酒,縱是個酒鬼,他也斷然不能將這壺酒喝了。對他而言,這壺裡裝的不是酒,是他期待了多年,隻在夢裡出現過的滿足與歡樂。

翌日,他果真如期完成了全部壁畫。

方丈大喜之餘,提前將酬金給了他,並且在原來的數目上又增加了不少,說這是他應得的報償。

此生吃過的所有苦頭都值得了,他人發自內心的欣賞,抱在懷中的實實在在的銀兩,他都拿到了。這天,他抱著得來的銀兩,躲在廂房中痛快地哭了一場,恨不得這就生了翅膀出來,飛到阿敏身邊告訴她,一切都好起來了,以後還會更好的!

然後,他出去買了酒鋪裡最貴的一壺酒,在夜色初臨時去了南院。

院中空無一人,廂房也大門緊閉。

他往門縫裡瞧,不確定裡頭有沒有人。

他輕輕敲門,無人回應。

伍先生不在?

他有些失望地離開,臨出門前又回頭看了看那片牆壁,月色下還是白得發亮。

接下來的好幾天,他都尋不到伍先生的蹤跡,有那麼一兩回,他仿佛聽見房門緊閉的屋子裡有幾聲輕微的咳嗽,可敲門卻始終無人應答。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胡亂拍門,隻得失望而歸。

又過了幾日,方丈來找他,說已在洛陽為他專門備下了居所,以後無須寄宿寺廟,接親朋過來居住也方便些。

他自是感恩不已。

回去收拾行李時,他又看見了那壺沒機會送出去的好酒。

左思右想,他又帶著酒去了南院。

伍先生終於出現了,還是躺在竹椅上,悠悠閒閒地扇著蒲扇,聽到他的聲音也沒有起身的意思。

「先生您可算回來了!」他欣喜道,「這幾日您是不在寺中嗎?」

「皇甫公子有事?」伍先生隻淡淡問道。

他趕緊把酒遞上去:「老板說這是頂好的酒,我買來請先生嘗嘗!」

伍先生放下蒲扇,慢吞吞地起身,接過酒壺,照例是拔開蓋子聞了聞。

「老板說這是好幾十年的佳釀,裡頭還加了好些珍貴的……」

他話沒說完,伍先生便搖搖頭:「酒中有人參。」

「啊?」他一時間沒明白,「人參?老板好像說過這酒裡的確有……」

話沒說完,一壺好酒便被伍先生全倒在了地上,濃鬱的酒香從微燙的地麵上迅速飄盪開來。

「先生這是……」他詫異得很,倒不是心疼買酒的銀兩。

「酒這個東西,我講究一個純字。」伍先生笑笑,「五穀之外的東西,亂七八糟往裡加,再取個花哨的名字,便成了稀罕物一般,著實討厭。我不喜,也不喝。」

原來竟是人參惹的禍?他還以為隻有好酒才能加這些珍貴的材料,原來竟是弄巧成拙了。

「實在抱歉,晚輩不知先生的講究,還請先生莫要介懷!」他趕緊道歉,「以後晚輩絕對不再犯同樣的錯誤。」

伍先生擺擺手:「也不是什麼錯。不合我口味罷了。不過也多謝你一番心意。」說罷,他扔掉酒壺,搖著蒲扇往廂房而去,「乏了,就不陪皇甫公子賞月了。」

「先生好好歇息!」他忙拱手相送。

房門「砰」一聲關上,他深吸了口氣,將酒壺拾起帶出了南院,生怕壺裡的餘味再惹到伍先生不悅。

他回到房中,將酒壺放到桌上,自己也趴在桌上,同情地看著它,自言自語道:「不喜歡就倒掉,真是可惜呢。」

今夜沒有月色,連風也沒有,甘霖寺裡隻得幾處稀疏沉悶的燈火。

第二天,廟裡的人說伍先生走了,大約也隻有他這般的人物才有如此自由與特權,連皇上派下的差事,也能任意拖延,且還無人敢去追究。

他得知之後,隻覺分外遺憾,竟連伍先生一幅真跡都還來不及求得。

罷了,或許今後還有相見的機會吧。

他搬出了甘霖寺,在洛陽城西的一處宅子裡安頓下來。

接下來的一個月都過得異常充實,三天兩頭便有人邀約,他又不好拒絕,隻得在大大小小的聚會裡來去,其實他搬家的第二天就想回去見阿敏了,隻是方丈對他說,這幾個月內先不要忙著離開,待另一半壁畫完成後,皇上會派人來查看壁畫,若有何不滿之處,他好立刻過來修改。隻是方丈說著說著就嘆起氣來,皇上給了半年時間,眼看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卻不知伍先生幾時能完成,現如今連人都不見了,愁死人吶。他聽了,還安慰了方丈幾句,說伍先生這樣的高人本就神龍見首不見尾,不必太過擔心,反正還有時間,他一定能如期完成的。

他一直對自己的偶像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之後,他越發習慣在洛陽的生活,除了畫畫與聚會之外,他跑遍了洛陽大大小小的首飾鋪,隻為尋一隻心儀的鐲子。

他承諾給自己和阿敏的生活,是一定要實現的。

一天下午,一位相熟的畫師給他送來一份請帖,說七日之後,全國各地書畫界的名人齊聚洛陽行一場千花夜宴,這盛宴三年一回,可說是書畫界中頂級盛事,要他一定要準時赴約。

他自是答應,順口問伍先生是否出席,那人笑言伍先生每次都會出席,他若不在,這夜宴便失一半顏色了。

聞言,他很是高興,心想伍先生當初贈的那瓶酒,終於有機會喝掉了。

夜宴當日,他順道先去首飾鋪落了定,看了許多款式他都不滿意,最後乾脆自己畫了個樣式,讓他們照著打一隻金鐲子,首飾鋪老板說十日後可取。從鋪子裡出來,他已經在想這隻獨一無二的鐲子戴在阿敏手上的樣子了,好看,真好看!

他帶著那壺酒,興高采烈地穿梭在還不是特別熟悉的大街小巷裡,有些興奮,又有點緊張,好像自己還從未參加過如此盛會,等會兒一定不能失禮。

不過,他好像走錯了路,眼前這條狹窄彎曲空無一人的巷子似乎並不通往目的地。

他走了一半,覺得不對,搖搖頭,轉身往回走。

夕陽已沉,熱氣未散的暮色漸漸包裹了洛陽城中每個角落,也融化著他的身影……

翌日清晨,路過的人在巷子裡發現了一具屍體,年輕清秀的男子,微微睜著眼睛,自心口冒出來的鮮血,在他的白衣上開成一朵朵暗紅的花……

空氣裡除了血的味道,還飄盪著淡淡的酒香,在他身旁,一隻酒壺摔得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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