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世態炎涼(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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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七,辰族對外公布墨少主的死訊。那日的輕然玄女,說什麼都不肯相信,拖著重傷的身體,跌跌撞撞爬到月絮閣門口,死死掰著門框,幾個人都拉扯不動。

她身上多處箭傷,腿腳不便,傷口一片又一片裂出縫,浸紅了衣衫。整個人雙手撐在地上,痛苦地悲泣著,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和血液融合到一起,泣到嗓音發啞。

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墨少主墜淵身亡的事實。盡管她做再多努力,終究隻是徒勞。

以音鈴傳音,響起的是辰族主和三位長老商量喪儀的對話。

以觀微入境,看到的是辰族最莊重的神殿之上,佇立著由築工靜心打造的白玉碧落台。墨雲簫安安靜靜躺在那裡,穿的是繼任大統時的雲白飛袖華服,麵容毫無血色,白的透明。

辰族舉國上下掛起白帆,以國主儀式厚葬他們的少主,全國遍地響起哭喪的聲音。

七令跪守在白玉碧落台前,三大長老在焚香祭奠。

惜瑤一身火紅衣裙換成了白淨的喪服,帶起白色兜帽,哭的眼睛紅腫。文漪神情悲憫,文煜與寒清風對著逝者亡靈磕了三個響頭,含淚唱起沒人聽得懂的歌謠,隱約是追音涯的送別曲。

其餘四國派人去吊唁,不管是真心探望還是假意問候,人人皆證實墨少主已死。玉朝弦、寒歆韻、寒岐軒、楚越以及信涼帝都見過屍體,回到信涼與玉輕然對視,一個個都在搖頭,是不想言說的痛惜。

墨雲簫的屍體是月令與溫沁找到的,他們聽說了玉輕然的情況,跟隨辰族主一同看望她。

玉輕然見到辰族主便立馬情緒失控,想跟他拚命,大呼質問他是不是又存了什麼歪心思。辰族主頹喪著臉,搖頭否認。

月令心底有怨氣,不肯與玉輕然多說,溫沁代替他,把話跟玉輕然講清楚。

玉輕然看著溫沁拿手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比劃,慢慢接收到她所表達的意思。

溫沁想說的是:「是寒太子幫的忙,他用觀微看到無回淵底下有很大一片樹林,少主是受那些樹木的阻擋,才避免了粉身碎骨。族主派我和月令帶人出發,根據寒太子所指,連夜挖通了辰族通向無回淵底端的路徑。因為雪落得深,我們找到少主時,他已經全身被雪埋沒,失去了氣息。」

「被……雪埋沒?」玉輕然張了張嘴,隨後,竟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她的指甲漸漸深入血肉,想起了墨雲簫當時風淡雲輕地同她講自己在那場大雪中的經歷,一樣是本應闔家歡樂的除夕,被大雪埋沒,被寒冷吞噬。

公主府的人,彼此都安靜了很久,久到好似跨越了半個百年。

玉輕然坐在木椅上,呆立不動,出神望向窗外,「他真的……就這樣死了麼?」

溫沁繼續耐心比劃:「仵作查驗過,四國來使和諸位大臣見證,是少主無疑。何況,萬與玄戒是認主的靈器,沒經少主任命,不可能進行下一次認主,而現如今它依然套在少主右手中指上。你若不信,可以親自去看。」

玉輕然低著頭,外人看不清她的神色,隻聽聽她問道:「隱塵呢?」

辰族主接道:「隱塵接受不了現實,跟著去了。」

玉輕然抬頭審視辰族主,辰族主同她對視。

溫沁搭上玉輕然的手,再度比劃:「請相信族主,他已經不是原來的族主,對我們都很好,對少主也很愧疚。那日看見少主掉入無回淵,他失魂落魄地哭守在懸崖邊一日一夜,人都凍病了,前幾日剛好。」

玉輕然仔細注視著辰族主,一個表情都不肯放過,盯得辰族主實在不自然。寒歆韻出來化解尷尬,「小然,相信你墨叔叔,他的病情已經有所好轉,絕不會再胡作非為。」

玉輕然想也不想便冷笑拒絕:「墨叔叔?別開玩笑了,我和他不親!」接著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們都讓我相信辰族主,可墨雲簫被誣陷的時候,怎麼沒一個人敢站出來叫我相信他?他被罵的那麼難聽的時候,誰為他辯解過一句?」

寒歆韻沉默不語。

玉輕然環視一周,不見信安王的蹤影。故意躲著她?這筆賬,她遲早會找他清算!

玉朝弦站在寒歆韻身旁,言語罕見得不再棍棒相向,「這件事,是我的錯,我會賠償給……」

玉輕然忽然哈聲笑出:「豈敢?您是正義凜然的桀驁君子,要維護天下大義,怎會出錯?墨雲簫該死,我該死,所有的惡事都是我們做的,與您無關,與所有人都無關!」

玉朝弦知道玉輕然心中依然怨恨,怕她情緒激動又加重傷勢,便道:「你前幾日剛受過傷,好好休息,若想尋我報仇,我在帝師府等著你。」

玉朝弦邁步離開了,玉輕然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六神無主。

弒父?怎麼可能?玉朝弦是有錯,錯在為女殫精竭慮,殃及旁人。寒歆韻也有錯,錯在比起別人,她更在乎自己身邊的人,雖然自私,但這是人之常情。

自始至終,錯到深處的,隻有她一個人。

玉輕然真想現在睡去,永遠不醒來,永遠不用承受這份煎熬。

寒歆韻拉住玉輕然的胳膊,上前一步相勸:「你阿爹並非是你所想,他根本沒想要小墨的命!」

玉輕然淡漠揮手,甩開寒歆韻,字裡行間都是對他們的不信任,「你們誘他前去無回淵,埋伏眾多弓箭手,射出那麼多支箭,當我眼瞎人傻好糊弄?」

「不是的……朝弦他隻是……」

玉輕然偏過頭閉眼,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我不想聽。」

就因為辰族主說過幾句好話,未經墨雲簫的同意,利用他對她的愛與縱容,他們私自放人,可考慮過墨雲簫的感受?如果辰族主展現出來的麵孔都是偽裝的怎麼辦?如果他還記恨著墨雲簫怎麼辦?

這些問題,早已徘徊在玉輕然的腦海裡很久很久,但在此時此刻,似乎也不再那麼重要了。

人死不能復生,新仇舊恨又有什麼意義?

玉輕然把周圍人全部掃視一圈,聯想到當日無回淵的事,諷笑:「你們所有人都一樣,對待惡人,隻要他尚存一點良知,就能夠原諒他;對待好人,但凡他出了一點錯,就變成你們口中叫打叫罵的小人。不覺得這很諷刺嗎?」

玉輕然的目光轉向另一側的辰族主,笑容不僅不改,唇角還更彎了幾分,「叔叔更好啊,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他死後,您順利接管辰族,落得個慈父的好名聲。」可是,就在最後一個字落音時,她將假笑收起,雙眸在冰冷中蘊藏著巨大的仇恨,似隔空便能將辰族主的眼睛剜出,「但你配麼?」

她借助阿月的力量勉強站起身,神情麻木又冷漠,「你們在場的每一個人,說話做事時,對墨雲簫可有最起碼的尊重?」

玉輕然緩緩挪步,迎視著陽光薄怨道:「為楚柳霜,為你們,為天下,為我,他真不值!」

四下寂靜,沒有一個人敢吱聲。玉輕然出了公主府接待賓客的房間,抬頭便看到楚越剛走到門口。

楚越的眼睛在與她對視中,忽然躲閃,並平靜地問:「你好些沒有?」

玉輕然也不再盯著他看,沉默點頭。

楚越似是鬆了口氣,刻意說明自己來意,「我來找帝師。」

玉輕然側身給他讓開路,楚越提步而上。

「小越。」

聽見熟悉的呼喚,楚越立刻回頭,眼睛裡有驚喜,可漸漸還是被理智沖洗乾淨。

這次,玉輕然是真心笑出,「謝謝你願意相信他,比我做的好。」

楚越張了張唇,卻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能把拳頭握緊。

玉輕然在寒風中微微笑著,像是在做最後的告別,「是我殺了他,所以今後,你不用再勉為其難喊我『姐姐』。」

楚越站在門口,微垂著頭,等著玉輕然一步一步離開。待抬眼時,玉輕然已經轉過拐角,往另一個方向而去了。

冬日太陽下的風依舊很冷,短短幾日,玉輕然仿佛又消瘦了很大一圈。楚越心中難受,對著玉輕然離去的方向,喃喃道:「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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