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昭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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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安城下了幾天的雨,今夜終於見了晴。

夜裡往往是一個城市最安靜的時候,因為無論是城還是人,都早已經倦了。

可崇安城是不會疲倦的。有人私下裡稱它為夜都,意指入夜之後,它才是晉國的都城。

繁華,喧囂,流光溢彩,紙醉金迷。天子腳下的帝都再如何威嚴氣派,在這些方麵也遠遠不能比擬崇安。

清冷的月輝被隔絕在燈火交織成的光網之外。崇安城上空的星辰也被那些光影映襯得黯淡。歡飲達旦的貴族與富商,從來不會注意他們頭上,與他們相隔飛簷拱鬥雕梁畫棟的那一片天空。

崇安外城就又是一種景象了。輝煌的燈火到了這裡隻剩苟延殘喘的昏黃一片,內城的城門把近在咫尺的兩地分割成兩個世界,這裡沒有宴飲,沒有徹夜的琴笙絲竹,這裡是貧窮的,混亂的。這裡居住的是貧民,內城任何一桌宴席,都能讓這裡數家人過上一輩子衣食無憂的生活。

相別猶如雲泥。

這就是崇安城,高貴與低賤聲息相聞。

碼頭上做苦力的人們剛剛散工,三三兩兩抱著缺了口的飯碗蹲在門檻上吃飯——其實他們並不能在這個擁擠的地方感受到涼風,坐到哪裡都是一樣的,隻是增加些心理安慰罷了。

有的人眼神麻木,低頭扒著碗裡粗糲的飯食,偶或抱怨一下糟糕的天氣和碼頭上的黑心老板,那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年輕些的漢子們則議論著碼頭來往運輸的珍玩和從其中走過,趾高氣昂的顯貴們,眼裡閃爍著艷羨的光芒。

他們眼裡尚有蓬勃氣息,還未被生活消磨而去,明亮而熾烈。

人群中有個少年抬頭看了看天空。那一瞬間他睜大了眼,本就有些蒼白的臉頰上失卻了最後一絲血色,他的手指不自覺的痙攣起來,以至於手裡的碗差點摔落下去。

「昭明!那是昭明啊!」他死死盯著那泛著異樣明亮光彩的星辰,聲音裡帶著少年人向成年人過渡時期所特有的嘶啞。「昭明星這樣明亮——離亂將起!」

旁邊有與他熟識的人幫他拿穩了碗。「小三兒可莫要胡說。被有心人聽去小心拿你去官府問個散播謠言的罪名。」

亦有人嗤笑「亂不亂是咱們能管的?左右過的都是一樣的日子!」

「也沒準亂世出英雄,咱們也能做那人上人!」又有人搭腔,把話題扯得遠了。

人們都熱切的加入了這個話題,眼裡再次因著不切實際的幻想而亮起光芒來。可是少年沒有參與身邊的熱議,他隻保持著那個抬頭看天的姿勢,眼神驚恐,臉色逐漸蒼白。

他站在那裡,周圍是攢動人頭,他卻宛如一座孤島。

身邊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人們看著這個雖然穿著摞了補丁的粗布衣衫卻依舊帶著一種清貴氣息的少年,彼此交換著種種意味不明的眼神。

少年是五年以前來到這裡的。那一年是熙寧二十六年,那也是個夏夜,隻是下了很大的雨,天明的時候開茶棚的溫大娘發現了他。

彼時他躺在濕軟的泥地裡,一身狼藉,身無長物,隻手裡緊緊地抱著一個狹長包裹,誰都拿不出來。

本來人們都擔心他會惹出什麼亂子來,要溫大娘送他走。但溫大娘不肯,沒人能和這個半瘋的婦人講道理,就那麼一眼,她就把這個年輕人錯當成了自己幾年前在碼頭上沖撞了貴人而被打死的兒子。

少年醒來的時候,眼神驚懼而警惕,像一隻受驚離群的幼獸。他當然知道眼前婦人不是自己的母親,但也很快就弄清楚了自己的處境。

他對旁人說自己叫沈三,那肯定不是他的真名,但沒有人接著問下去。

溫大娘也有清醒的時候,她意識到自己認錯了人,但還是留下了沈三,叫他在自家的茶棚裡乾活。茶棚雖小,卻有不少南來北往的客商,有人旅途匆匆,縱使嫌棄這裡簡陋,也還是要來這裡喝茶打尖。

他一看就不是伺候人出身的,然而他學得很快,竟也很適合乾這份工作,至少,這麼些年沒出什麼大岔子。

沈三很快適應了這裡的生活,隻是他還保留著仰望天空的習慣,從不曾改變。

那些是他僅剩的記憶,或者尊嚴。

此刻,他在注視著那些星辰。

看得愈仔細,他就愈發覺得恐怖。四肢百骸都像是被灌進去北凝淵的海水而後凍結了一樣冰冷,心髒在月匈膛裡沉沉的墜下去,像綁縛了鉛塊,冰涼而沉重。

老人星失去了蹤影,附耳星已經進入了畢宿的星域,北落星黯淡無光,太白星芒角動搖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了戰亂。

那是一場席卷天下的浩劫。

他似乎已經可以從昭明星血色的光芒裡看見晉國乃至所有五國的未來。

那將是血流飄櫓,生靈塗炭,將是動盪,浩劫,毀滅。

他突然掩麵。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有淚水緩緩流下來。

看見了這一切又有什麼用呢。他不過是個碼頭做工的賤民,窮盡一生都無法再叩帝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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