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一五三、消散（2 / 2）
真是冥頑不靈呀，幻虛暗自嫌棄並繼續遊說道：「我所虧欠的是你，並非虧欠你妻子，自然也該還到你身上，恕你的請求我無法答應。」
男人愣了愣，但聰慧如他又怎會看不出幻虛是在特意刁難自己，於是他問：「那上仙要如何才答應我這個請求？」
幻虛溫和一笑，吐出的話語卻格外傷人：「除非你誠意足夠，三跪九叩，用真心來求我！」
明明是有恩，卻偏偏還要被迫下跪反求於人，這種折辱可不是一般人能心平氣和接受的，他等著對方變臉嗬斥又或憤怒隱忍。
可男人卻意外的露出了淺淺的笑意：「我當是什麼難為之事呢，這有何難……」
說著，他一撩前擺，毫不猶豫朝著幻虛重重跪下，頭顱緊緊伏貼在地連磕三個頭，格外的卑微與虔誠道：
「鄙人楚尋，祈求上仙能護吾妻蕭瑤一生順遂，無痛無災。」
見對方當真跪下磕頭，幻虛瞬間也失去了逗弄的興趣，他皮笑肉不笑道：「起來吧，不用再磕了，我答應你的請求，不過我記得之前你說的是護一次，可不是護一生。」
男人也不執著於禮要做全，見好就收的站了起來，漫不經心笑道：「多謝上仙成全。」
幻虛看他是越看越不順眼，說話也忍不住帶上了嘲諷：「看不出你倒是癡情，為了妻子居然能夠舍棄臉麵與尊嚴。」
楚尋則坦然一笑道：「既然麵子與尊嚴如此重要，自然要拿來換更重要之物，反正之前亦沒少做比如換一個活命的機會，和現在與上仙換一個承諾也沒什麼不同，我還是賺了。」
對方輕描淡寫似乎完全不介意那些不堪的過往，讓幻虛突然想起自己歷劫的億萬歲月裡，受到的折磨也從未少過，瞬間覺得這等試探多少有些索然無味。
他終於收起了傲慢與逗弄，說出了自己的疑惑：「情愛真有那麼吸引人嗎？在我看來天地大道許多事物都比它要更重要。」
楚尋看向前方蜿蜒不見盡頭的命河輕聲道：「大概是因為神仙壽命太長，早已勘破紅塵，心懷大誌與天下吧，而我的生命隻有三十載，能力亦有限，在這三十載裡她便是我唯一的光，所以我的願望也很簡單，隻希望我的光能夠過得好一些。」
看到了麼，就連脫離凡塵神通廣大的神仙，都還會對弱小無害的凡人生出戲耍之心，所以神仙也不是什麼好人。
他不喜甚至厭惡修士，隻有蕭瑤是不同的。
他的蕭瑤大概自己也不曾記得，那次她獨自采買回來在門前被隔壁的嘴碎婆子攔住說了一堆關於自己的流言蠻語時，正好被他在轉角處瞧見。
那時的蕭瑤還帶著埋怨命運不公的仇視目光未曾走出心中陰霾，可即便如此她臉上也未流露出任何的嫌棄厭惡又或同情可憐，隻是安靜聽完後認真道：「他髒不髒賤不賤我不知道，但您老嘴皮子是真的挺碎，這點我算見識到了。」
那天嘴碎婆子罵咧咧的走後，自己在暗地裡足足笑了半個多時辰，想著若修士神仙都是這般，可能自己也就沒有那麼討厭排斥了吧。
直到後來，她成為了自己的妻子，每一個日夜自己都無比慶幸，在那個雨後泥濘的水坑裡撿回了屬於自己的光。
楚尋語氣很平靜，可幻虛總覺得對方話裡藏著不明的嘲諷，隨後他似想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不由輕笑出聲道：「你說若真有一日，你妻子真的修成正道，與我相遇後會不會直接將我誤認為是你，甚至將對你的情愫轉移至我身上，屆時也不知你會不會後悔今日所做的決定？」
他以為這個男人或多或少會變變臉色，沒想對方卻以一種訝異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最後揚起了笑道：「或許你可以試試，雖然現在的我心情很復雜，但我仍舊希望她能夠更好的活下去；所以無論上仙怎麼想，我懇求上仙不要將你我相見之事告訴她，因為被留下那個永遠都比離開那個要更痛苦，就沒有必要在讓她再徒添感傷了。」
說著楚尋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他的整個右掌已經開始變得透明。
「我是不是應該離開了，總感覺再不走很就連神魂都會消散。」
幻虛點點頭：「是，亡者的神魂歸屬於命河，不進命河便會魂飛魄散。」
「原來這條滿是星辰的星河叫命河，是不是世間所有的生靈都在這條長河之中呢？」楚尋感慨著走到了命河邊上，進入輪回之前他再次看向幻虛道：「上仙，最後再請教一個問題：在我彌留之際時，我曾看到了我的妻子，她在我床榻前哭著用手一遍又一遍輕輕撫扌莫著我的臉，我雖然很想抱住她但卻因生命在不斷消散而有心無力，最後在她慟哭聲中我來到了這裡，我一切都是真實的嗎？」
幻虛隻覺這是個陷入情劫的可憐的男人，就連彌留之際的幻想都想要當真，自己並不會因為對方即將回歸命河便說寬慰的謊言，隻是實話實話道：
「應該隻是你的幻覺，不過若你妻子是名修士也並不排除她能找到一些神奇的寶物，生靈與物體雖然不能穿梭於過去與未來，但某些特殊寶物可以投影出過去與未來的影像，若影像剛好在相同的空間與時間中重合，是有可能發生你說的這一幕。」
剎那，男人的眼中就如同命河裡的星辰散發出奪目的光彩，他笑得溫柔而繾綣：
「謝謝！原來都是真的啊……既然未曾錯過，我便也再無遺憾……」
他張開了雙臂，再無猶豫投身於茫茫命河之中。
身體化為光點在逸散，最終落入命河變為了一顆小小的星辰，泯然於命河茫茫星海之中，再也尋不到一絲蹤跡。
從此世間再無楚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