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1 / 2)
天光大亮的時候,柏今意回到梅相真的病房。
但是病房裡沒有人。
風吹起窗簾的一角,櫃子、被褥,什麼都被收拾乾淨了,連床尾懸掛的病人身份牌,都被摘掉了。
爸爸媽媽呢?
柏今意立刻拿出手機,想看看是不是有什麼消息自己沒有收到。
但是他的手機裡,沒有任何關於柏培雲與梅相真的消息。
他們就是直接從病房裡離開了。
柏今意快步走到護士台,問護士:「303號病房的病人什麼時候走的?」
護士翻了下記錄本:「沒走多久。十五分鍾前下去的。」
從醫院離開,要辦出院手續。
柏今意趕往一樓的出院窗口,窗口前沒有看見他父母。
他想了想,又往醫院的停車場趕去,這次他趕上了。
柏今意剛剛通過醫院電梯下到停車場,就看見了柏培雲。柏培雲與梅相真站在他的對麵,中間僅隔著一條停車場車道。
他看見他們的時候,他們也看見了他。
梅相真什麼也沒說,彎月要坐進旁邊銀灰色轎車的副駕駛座。那是柏培雲的車子。
柏培雲也跟著坐進去。
車子發動了,離開停車位,開進車道中,在路過柏今意時停下來,柏培雲按下車窗,看他一眼:「我和你媽回家了。你也回家住。」
說完,再踩下油門,車子直接離去。
從頭到尾,柏今意都沒法張口說話,父母單方麵地通知了他。
接下去的時間,一切好像撥至他和簡無緒上回來家裡住的模樣。
但這一次的情況,比上一次還要不如。
家中的氣氛日益沉悶,屋子裡幾乎沒有人說話,一點瓷器碰撞、椅子拖動的聲音,都刺耳到令人心驚膽戰的程度。
柏今意想要逃離。
他唯一能夠逃進去的地方,是自己的房間。
但是房間並不是安全的,或者柏培雲,或者梅相真,晚飯之後,會進入他的房間坐。
坐著也並不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他。
他大多數時候,需要處理因為臨近中考而井噴式增長的家長消息,並不能時刻關注父母,但等他從忙碌的工作中抬頭喘息,卻發現父母還在看他的時刻,喘息的缺口,也被堵上了。
一天的最後,他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簡無緒輕輕貼過來,小小聲說:「柏老師,我可以和你說話嗎?」
可以。
「家裡好安靜,我覺得有點難受。」
是的。
「我隨便和你說些什麼,你也不用理我,就讓我在你旁邊自言自語好不好?」
好。
「柏老師?」
柏今意才恍惚發現自己原來一句話都沒有和簡無緒說。
他以為那些全都說出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轉頭,沖簡無緒笑一下。
烏雲散去,月兒露臉。
「好。」柏今意,「多說些,我想聽你說話。」
有了簡無緒的聲音,父母營造的寂靜的世界,似乎被打破了。
家裡還是那樣的沉悶,可是簡無緒,就像一隻站在他肩膀上的小鳥,啁啾鳴囀,嘰嘰喳喳,在和父母相對無言又不用忙碌的時候,他會微微朝簡無緒那邊側側耳朵,耐心地聽他說那些課堂上、班級裡的小瑣事。
有時聽得入神了,連父母什麼時候離開,都忘記了。
父母無疑是不滿意他的。
柏今意明白這一點。
他們越沉默,就代表著他們對他越失望。
柏今意盡全力想要他們滿意,可他們還是越來越失望。
這個周末,學校沒有額外給初三安排課程。
周六那天,柏今意有一天的休息時間。上午時候,他剛剛從房間裡出來,就見柏培雲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看報紙,一邊看他。
「媽媽呢?」他下意識問一聲,柏培雲沒有說話。
他去洗手間刷完牙洗完臉,吃了早飯,再把碗筷收拾了,接下去,按照他今天的安排,他應該要出門去醫院了。
但是柏培雲坐在客廳裡……
柏今意踟躕好一會,還是無視了那雙沉默的,但緊迫盯梢著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來自於柏培雲。
可它似乎又不止來自於柏培雲。
住在家裡的這一個星期裡,柏今意越來越能夠感覺到這雙眼睛,無論他在客廳裡,在房間裡,還是在浴室裡,他都能感覺到。
這雙眼睛,既存在於他爸爸身上,也存在於地板、牆麵、櫃子、任何他能夠想到不能夠想到的地方。
它無時無刻不在盯著他看。
隻是錯覺。柏今意心裡清楚。這雙眼睛不存在於屋子裡的任何地方,它隻存在於他的心底。
柏培雲充滿責備的視線,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
柏今意的腳步很沉重,但他還是向外走去,剛剛推開門,耳旁就聽一聲「當啷」——梅相真搬了個板凳,坐在門旁邊修剪花枝,剛才那一聲,是她手中金屬剪刀掉進盆裡的聲音。
兒子看著母親,母親看著兒子。
直到柏培雲冷冷的聲音,從房間裡傳出來:
「有什麼天大的事情,要這麼早出去?一周就放假一天,你一會兒都在家裡待不住嗎?」
媽媽望過來的眼神裡,透露了同樣的東西。
不能留在家裡嗎?
為什麼非要過去呢?
你就一天也離不開他嗎?
接連的詰問,在沉默中直傳遞到柏今意心底。
柏今意無法出聲。
無論是對柏培雲,還是對梅相真。
他不想反駁他們,不想和他們發生爭執。
……可是也無法認同他們。
他的沉默讓梅相真完全失望了。
梅相真收回視線,低下頭,撿起了盆裡的剪刀,繼續修剪枝條,她的動作有些倉促,修剪枝條的時候,一個不注意,枝條上邊的刺拉過她的指腹,劃出一道血痕。
「……」
柏今意想要出聲,但是這時候,柏培雲出來了,他本來是要說柏今意的,但一眼看見梅相真流血的手指,立刻就忘記了柏今意。
「你手怎麼了,別動,我給你拿酒精出來消毒。」
輪不到柏今意出聲了。
最後,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隻能繼續向前走,每一步,都像踩進泥潭那樣難受。
周末就這樣過去了,星期一的晚上,晚自習不由柏今意上,他能夠早些回家,和父母一起吃飯。開車回家的路上,他接到了柏培雲的電話。
這是一星期沉默對峙之後,柏培雲罕見的主動行為。
柏今意訝異開了免提:
「爸爸?媽……」
他擔心是否梅相真的病情出了變化。
但柏培雲的話很平靜。
「現在在哪裡?今天什麼時候回來?」
「在路上。」
「哪條路?」
「……」柏今意,「爸爸,我在開車,不能接電話。如果沒有急事的話,回家說,我馬上就到家了。」
柏培雲卻沒有依言掛掉電話,反而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