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月餅(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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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廚灶台旁,孟桑正在將六個油紙包摞起,四塊廣式月餅放在最下麵,中間為冰皮,最上頭是鮮肉月餅,最後用細繩將它們捆結實。

一旁,徐叔手中抓著一小吊銀錢,約有六七十文的樣子。

他看著孟桑,微微嗔道:「不就是多取走十二塊月餅,左右今日做的多出些許,又算不得什麼,何必再給拿銀錢來?」

孟桑搖搖頭,堅決道:「哪有白拿食堂東西的道理?柱子與我說過,或拿或取,隻要是領走私用,非用在監生身上,便得悉數將相應銀錢補上。」

「我曉得徐叔您待我好,但總不能讓您難做。這些銀錢再少,也不應讓您事後默默幫我補上缺空。」

彼此也相處了半月有餘,徐叔曉得孟桑在這些事情上總是有些拗。他無奈笑了一聲,到底將手中銀錢收入懷中,待會兒再歸到公賬上。

這時,阿蘭從小門快步進了後廚,走到孟桑身邊。

阿蘭恭聲問:「師父,雜役說您在喚我?可是有什麼事需要徒弟幫您的。」

「確實有事尋你,」孟桑點頭,卻不著急說所為何事,倒是先提起另一事,「許監生的『麻煩』解決了?」

許平被薛恆當眾「揭發」身懷三隻月餅時,孟桑隻來得及看了個開場,瞧見許平與薛恆被諸多監生團團圍住。

未看盡興,她就陡然想起自己今日還有要事要做,忙不迭將發月餅的活計悉數交給徒弟們,自個兒回後廚找徐叔,要來細繩捆月餅,故而不曉得後續。

究竟許平是如何在短短片刻內,就擺平一眾監生的?

當真讓人好奇得緊。

縱使沉穩如阿蘭,想起方才混亂又好笑的場景,眉梢也帶上三分笑意:「許監生被薛監生揪著,好生問了個清楚明白,其餘人皆是虎視眈眈的模樣。」

「可一旦許監生說出這是四門學的錢博士,因他這回旬考考得好才給的,其餘人當即就有些退縮。而待到許監生慢慢悠悠又說了一句……」

阿蘭咳了兩聲,努力仿著許平素日不緊不慢的語調來:「其實許某願助諸位同窗一臂之力,去尋錢博士問一問旬考考得如何。正巧今日歸家過中秋,好讓家中耶娘知曉我們的旬考……」

裝完許平方才的模樣,阿蘭笑道:「許監生話還未說完,周遭監生立馬如退潮一般散去,避之如蛇蠍,繼續一心排隊領月餅了。」

孟桑聽罷,沒忍住「噗嗤」一聲,拍著灶台哈哈大笑。

果然古往今來,大多數學生最怕的除了老師,就隻有考試成績,即便是國子監的這些監生們也不例外。

一怕博士揪著不放,二怕月考旬考放榜,三怕食堂不走尋常!

孟桑還惦記著去找宋七娘,不一會兒就止住笑聲,輕拍著阿蘭肩膀問道:「我記著你明日旬假,今日也該家去?」

阿蘭一愣,點頭:「對,是明日朝食人手不夠,須得我留下幫師父?」

會放中秋三日假的,僅有監內諸位大人和監生。這些監生中大部分為長安人士,直接家去就好,但難免有些監生家離長安太遠,三日內不足以來回,便留了下來。

每到了用飯的時辰,食堂仍需為這些監生準備朝食、暮食,其餘空暇時分可以自行支配。

「中秋留在監中的監生不過二十餘人,我領著柱子能應付,你且安心在家中歇一天。」孟桑笑著將另一捆紮好的月餅遞給阿蘭。

「還記得四日前見的薑阿翁?等會兒你替我去宣陽坊的薑記食肆走一趟,幫我將這月餅交予他。也替我轉告一聲,若他明日午時有空,可來我家吃溫居宴席。」

阿蘭將一條條記下,將月餅接過來小心拎著,溫聲道:「師父安心,我待會兒就去送。您屋舍所在,徒弟已牢牢記住,也會一並轉告薑家阿翁的。」

孟桑對阿蘭這個大徒弟,也是唯一的女徒弟,一向是放心的。她笑著誇阿蘭一句「穩妥」,隨後自個兒拎了兩捆月餅,與之一道離開。

經過食堂時,有大半監生領完了月餅,已經家去。

許平因來得最遲,方才又鬧騰一番,正綴在長隊最後頭,緩緩前行。

孟桑帶著阿蘭往大門走時,恰好與之碰上。

她很是不厚道地笑了:「往常許監生都是頭名,難得見你排末尾啊?」

聞言,許平剛掛上的淺笑僵了一瞬,窘道:「孟師傅就別打趣許某了!這回著實是福禍相依……」

陪在一旁的薛恆聽了此話,睜大雙眼。

他顧忌著周遭還有其他監生,於是用手半掩著嘴,壓低了聲音,憤憤不平:「什麼福禍相依,分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加起來足足五塊月餅,五塊啊!」

薛恆無比垂涎,無比心痛,隻恨自己這回旬考前顧著玩樂,沒有好好溫習課業。否則若是他也考了個好名次,那博士們豈不是也會……

念及此處,常年排在末位的薛安遠稍稍冷靜些許,滿心荒涼。

他就不是塊讀書的料子!就算拚盡全力,也無甚大用。

這月餅啊,注定與他薛安遠無緣,真真是可悲可嘆!

被這麼一拱,許平麵上好不容易掛上的笑意再度僵住,拳頭捏起又放下。

要說薛安遠故意存什麼壞心思,卻不至於。

方才一解困局,薛恆就來道了歉,說:「愚兄不該說話不過腦子,讓子津你這般難堪,是我之過,隨你處罰」。

言辭十分懇切,還自發留下陪他排長隊,消磨時光。

可你要說他這人通情達理吧,好似也不太對。

畢竟事到如今,薛安遠還「氣鼓鼓」的,總拿充滿「敵視」的眼神瞟他,弄得像兩人是什麼八輩子的仇敵似的。

許平長籲一口鬱氣,挑眉問:「不若我勻你一塊?」

聞言,薛恆卻是連連擺手,義正言辭道:「給我作甚,我一塊都不要!孟師傅做的那般好吃,你帶回家給伯父伯母嘗嘗,多吃一塊月餅也是樁樂事啊。」

「再者說了,這是你旬考考得好才得來的,理所應當是你的。我就是著實有些羨慕,埋汰埋汰你,不必搭理我。」

此言入耳,許平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難得失了平日裡的風度,狠狠瞪了薛恆一眼。

平生有這麼一位好友,當真是……唉,百感交集!

看兩人你來我往,孟桑偏頭憋笑。她惦記著要去尋宋七娘不便久留,與二人打了個招呼後,扯著阿蘭往食堂大門外走。

兩人從後門離開國子監,在坊門處分開。孟桑直直穿過街道,往對麵平康坊坊門而去,而阿蘭得先沿著街道走一段路,去到相鄰的宣陽坊,將月餅送到後再歸家。

-

正值申時三刻,平康坊內已經熱鬧起來,不復孟桑從前巳時來時那般靜悄悄的,仿佛坊內一草一木都在酣眠。

今日頭一回由西邊坊門入的平康坊,孟桑仍算輕車熟路地尋到了宋七娘所在的四進大宅。

宅子門口剛巧熱鬧著,一身橙黃色石榴裙的年輕妓子正在送客。她一轉身瞧見孟桑從街道轉角往這兒處走,雙目陡然亮了,連忙沖著宅子裡頭喚人。

「快去告訴阿奇!孟小娘子來了!」

「哎呀,快點快點!」

許是宅子裡有人應了聲,石榴裙的妓子安下心來,轉身朝著孟桑揮帕子,很是熱情。

「孟小娘子許久不見,近日可還安好?」

孟桑剛巧走到宅子前,也還認得她,於是笑著點頭:「一切都好,菱娘越發風姿動人了。」

見麵就聽見一聲誇,菱娘用帕子捂著櫻桃小唇,嘻嘻笑道:「果然還是孟小娘子嘴甜,比那些木楞人貼心多了,讓人瞧著心中歡喜。」

說著,菱娘嘆了口氣,半是憂愁半是歡喜地道:「唉,孟小娘子留下了那五道食方子,也真不曉得是好事,還是件壞事。奴家日日都吃著停不下來,不過十數日,就胖了許多。若是再這麼下去,跳舞就不輕盈不好看啦!」

孟桑默然,咳了一聲:「怎得就是胖了?分明是圓潤,菱娘這肌膚細嫩,光滑如明珠,配上靈巧舞姿,平康坊中大多人不如你呢。」

聞言,菱娘假意嗔怪一聲,當即又眉開眼笑了。

就在兩人對談時,宅子裡頭終於沖出一位瘦得像猴兒一般的半大小子,恰好就是孟桑前兩月來送吃食時,常常出來接待並送她回宣陽坊的仆人阿奇。

見著了孟桑,阿奇立馬堆出真情實意的笑來,連忙引著孟桑往宅子裡頭走,挑的都是偏僻小道,免得讓孟桑被宅內的客人沖撞了去。

一路上,阿奇那嘴巴就沒停下來過,嘰嘰喳喳個沒完。

「半月不見孟小娘子,當真想念得緊!」

「孟小娘子瞧著又貌美許多,定是叫許多年輕女郎艷羨呢……」

「哎,不過孟小娘子來得不巧,今日來了好些客人,都知正在堂中陪著。不過孟小娘子安心在屋內坐一會兒,我待會兒悄悄尋機會,去給都知傳個信。」

「都知要是曉得你來,定然欣喜不已。哪怕隻有片刻,也得尋個由頭抽出身來,與孟小娘子見一麵的。」

「……」

孟桑抿唇笑了,沒有搭話。

以前來給宋七娘送吃食時,她頗有些招架不來阿奇的話癆。許是入國子監後,身邊多了個有過之無不及的柱子。如今她再度見著阿奇,竟然覺著阿奇也算不上話多。

阿奇年歲不大,卻極通人情世故。他將孟桑帶到一間離大堂很近的空屋子,喊了其他仆役來門口守著,免得有客人誤闖,沖撞了孟桑。復又吩咐他們給孟桑上些可口飲子、暖糯糕點,什麼金貴好吃上什麼,然後才溜去給宋七娘傳信。

不過半盞茶工夫,孟桑才品了幾口鮮果飲子,嘗了一塊宋七娘這兒的糕點,房門便被人從外邊拉開。

進來的正是盛裝打扮的宋七娘,著一襲岱赭色間色裙並金色披襖,梳著單刀半翻髻,上頭插著蓮花金梳背及各樣簪子,雙臂上還套了一雙金鑲玉臂釧。妝容更是美艷動人,眼波流轉間,便能輕易撩撥旁人心弦。

誰不喜歡美人呀!

孟桑當即驚艷地「哇」了一聲,笑嘻嘻道:「今日見著七娘,我才知曉壁畫上的飛天仙女該是什麼模樣!」

宋七娘親眼瞧見孟桑,滿是笑意:「我才不聽你這些話,小桑兒慣會嘴甜哄人,待下回你見著其他貌美女子,又該拿著這套說辭去應付人家了。」

她話裡是這般「嫌棄」,但雙手已經熟稔地扯過孟桑的手腕,很是親熱:「今個兒是什麼風,將孟大師傅吹來我這小廟呀?」

孟桑微微側身後仰,拎起身後桌案上放著的一捆月餅,笑吟吟道:「來給七娘送中秋月餅,順道邀七娘明日午時來我家中吃溫居宴席。」

得知油紙裡頭包的是月餅,宋七娘當即來了興致,隻恨不得立即拆幾塊出來嘗個滋味。

可聽見孟桑的後半句,月餅頓時被她拋到腦後,訝異又憂心。

「你不是住在國子監?何來的溫居?不對,你哪來的銀錢買屋舍?」

孟桑失笑,連忙將前後經過捋了捋,言簡意賅說了一遍,包括為何要搬出、如何賺到的銀錢以及為何有了這一場溫居宴席等等。

聽罷,宋七娘竟是毫不顧忌形象地叉月要笑了:「五個徒弟?小桑兒你才幾歲,怎麼都是五個徒弟的師父啦,哈哈哈哈哈……」

孟桑噎住,萬沒想到宋七娘頭一句是這個。

為何怎麼聽,怎麼覺得怪呢?

總覺著說的是「你還這般年輕就是五個娃的娘」,心中有些莫名苦澀……

顧忌著還有客人要作陪,宋七娘笑夠了,輕快道:「不過你這徒弟們說的溫居很是不錯,你將宅子所在告訴阿奇,我明日必要去捧場。」

說罷,宋七娘招呼貼身婢子進來將那捆月餅拿走,特意叮囑阿奇將孟桑送回務本坊,隨後自去堂中作陪了。

孟桑瞧著宋七娘哼著小調離開,不由低頭一笑,跟著阿奇從來時小道離開宅子。

阿奇一直將她送到與務本坊麵對麵的西邊坊門,這才叉手笑著道:「孟小娘子安好,我這便先回宅子了。」

臨別之時,孟桑忽而想起自己方才忘記告知宋七娘,哪些月餅須得今日用、哪些要留到明後兩日回油再品嘗。

孟桑趕忙叮囑了阿奇幾句,方才與之告別,往務本坊而去。她心中粗略擬了明日食單,欲要買些要用到的食材、輔料,早早準備好,待到明日給諸人做一頓豐盛宴席。

又買了一些梅子蜜餞、時令鮮果,淘來一套品質尋常的筆墨紙硯,隨後才心滿意足地歸家。

-

半個時辰前,國子祭酒的廨房外。

明日中秋,又快到九月授衣假,沈道身為國子祭酒,想著趁著中秋前將一應事務交代下去,與國子監內諸位官員通個氣。

於是早早就讓雜役去各學廨房,告知一眾官員今日散值前,來他的廨房商議事務,還可領一份食堂做的中秋月餅。

謝青章一身緋衣官袍,手執文卷,由廊下緩步而來。

快至屋門前,依稀能聽見裡頭白慶然和蘇博士正在說笑,沈道與其他人的嗓音也穿插其中。

似是……在誇贊國子監那位新來的廚娘?

聽到「廚娘」一詞時,謝青章也不知為何,忽而憶起那位遇見過兩回的孟廚娘。

人前乖乖順順的,像隻兔子;人後卻惦記起竹子和桂花,三句不離什麼好吃、該怎麼做才好吃,提起吃食時杏眼彎彎,像極了外祖母養的那隻饞嘴狸花貓。

屋內的沈道餘光中瞥見謝青章的身影,溫聲喚道:「修遠來了。」

謝青章收起思緒,跨過門檻,走至沈道身邊,與諸人一一見禮。

沈道早就習慣了這孫侄的冷淡,不以為意,笑著招呼:「食堂送來了月餅,每人都能領六塊。這做月餅的庖廚手藝好,風味定然不會差,修遠也領一份回去?」

「多謝大人美意,」謝青章頷首,言辭客氣不逾矩,「下官家中已備下糕點,今日聖人也賜了月餅,便不多領了。」

本朝三品以下官員,每逢一、五日須得朝參。因著明日起是接連三日的中秋假,便將原本八月十五的朝參提早一日。1

而每逢佳節,宮中會賜下應節的各色糕點,中秋亦不例外。像是今日朝會後的廊下食,聖人就賜下了十數種不同花樣和內餡的月餅,還讓宮人給五品以上官員額外備下一份,令其帶回家中,與親眷一同共度佳節。

謝青章口味清淡,吃不習慣宮中甜到齁嗓子的糕餅。慣常都是在出皇城後,當即讓杜昉將食盒送回府中,交予靜琴。

他婉拒了沈道傾情相薦的食堂月餅,隨意找了一處桌案坐下,鋪開手中文卷細看。

沈道見謝青章拒了,也不覺稀奇,隻哼笑一聲。

這小子真沒口福!

不要也好,正巧能讓他這個舅公拿走兩份十二塊,豈不是一樁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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