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繁華背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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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沐抹了抹臉上的水,召來清風將自己收拾好。她一邊擰著頭發,一邊心虛地覷著大祭司的神色。

他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我錯了。」裴沐垂頭喪氣,「是我胡說八道慣了,大祭司要罰便罰吧。」

聞言,大祭司麵上冷色稍緩。

「我並無娶妻打算,勿要胡言亂語。」他冷淡說道,「祭司主持一族興衰,自然該多體察民生。春日將近,農忙就要開始,此時準備充分與否,將影響我扶桑部接下來一整年的運勢。」

「裴沐,你作為副祭司,也要更認真些才是。你所在的子燕氏已經並入扶桑,與我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便是為了你的族人,你也該盡心竭力。」

他說得嚴肅,顯然很是認真。

裴沐有點慚愧,老實低頭,也認真回答:「大祭司說的是,我一定履行好副祭司的職責。」

大祭司搖頭道:「不光是副祭司的職責,日後……」

「……日後?」裴沐詫異抬頭。

然而,大祭司卻沒有了繼續說話的意思。他側過目光,望向烈山山頂,又漸漸順著山脊,巡視滿目豐饒。

對大部分人而言,若他努力做出什麼了不得的成果,他總不免十分自豪,並忍不住反復觀看這成果,對它產生深深的感情。

可大祭司的神情……不是這麼回事。

當他注視這片故土時,他的目光並不比平時更熾熱,冷淡的神情也並未有絲毫融化;正如深邃星空籠罩四野,壯麗璀璨,卻不會因任何事物而改變自身。

他隻是看得很認真、很仔細,就像一名播種的人認真地計算種子的數量——如此而已。

裴沐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繼而,她產生了一個驚人的、古怪的猜測。

溫暖的風……

肥沃的土壤……

過早青翠的苗木……

遠遠超過大荒任何其他地方的產出……

還有數量太多的扶桑祭司,還有突兀指定她作為副祭司……

裴沐怔怔半天。

出於某種她自己也說不分明的理由,她無端地相信,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大祭司。」

突然,她伸手捉住大祭司衣袖。華麗的布料被她沉甸甸地握在手心,上頭精細的枝葉繡紋輕輕硌著她的手掌。

大祭司有些詫異地看來。他一定覺得奇怪,正思索她為何突然做出失禮的舉動,還是在她剛才乖乖認錯之後。

「何事?」

他扯了扯衣袖——沒扯出來。

因為裴沐抓得太緊。

在他不解的目光中,裴沐隨手布下一個禁製陣法,將二人的聲音和身形都遮蔽在迷霧中。接著,她還不放心,乾脆用力一拽,自己順勢踮腳湊近過去,靠在他耳邊。

大祭司的身形……忽然僵硬起來。

按理說,他可以躲開,或者更粗暴一些,他可以隨手將裴沐推開。他是扶桑大祭司,他當然能做到。

可又一次,奇怪地,他沒有。

他就是僵著身體,也僵著神情,任由那漂亮的、散漫又任性的少年副祭司拽著,還讓他的呼吸貼近自己耳邊。

「大祭司。」

……他在說話。他想。

「你告訴我實話,扶桑部的溫暖宜人、風調雨順、土壤肥沃……是不是因為,你用自己的巫力籠罩了烈山方圓百裡?」

副祭司語氣急促,甚至有點氣勢洶洶。

對大祭司而言,這語氣是相當無禮的,很該扔出去麵壁思過。

而這少年問出的問題也很敏銳,直接揭開了他本打算繼續隱藏的秘密,將他的部分心思暴露在天日下。

這有些危險,應該警惕。

可是……

也許這冬末的風,的確暖得太早了。在這個應該不悅、警惕、怫然作色的時刻,當大祭司略略側頭,聽著耳畔的聲音和呼吸時……

他竟然平靜異常,甚至有些出神。這是一次幾近愉快的出神,令他想起某個春夏時節,他在悠然的陽光下小憩了片刻。

所以他遲了片刻,才以一種不應當的輕描淡寫,回應了副祭司的話。

「我當如何,原來是這事。」大祭司很平和地說,「猜得不錯,我將巫力散布四方,換來扶桑部富饒不衰,以期萬世不衰。」

「……萬世不衰個什麼!你瘋啦!」

裴沐雖然猜到,但聽他親口承認,還是差點想仰天長嘯。

她更加用力地扯著大祭司的衣袖,怒道:「你本來就少了半顆……還一直不停地運轉巫力!就是個死的工具,也知道要有休息的時候,你這是做什麼?恨自己力量太強,生怕自己死得不夠早,所以要多折騰一下,讓自己早點死掉?」

男人沒反應,隻淡淡問:「說完了嗎?」

「沒有!」裴沐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生氣,但她就是心中有股火在躥。

她瞪著他:「你不知道自己對扶桑部的意義?要是你死了,神木怎麼辦,這麼多人怎麼辦?沒有了你的力量,人們就不能維持原來的生活,萬一外頭的妖獸、敵人趁虛而入……」

「不會有那一天。」

他終於扯出自己的衣袖,站直了身體,以一種絕對平靜也絕對自信的神情,說:「星淵堂諸多祭司合作,可以維持我布置的陣法。」

「其他人怎麼可能和你一樣?!」裴沐不假思索,「而且,神木又怎麼辦?」

如果大祭司不在,扶桑部裡誰還有能耐維持半顆神木之心?更別說還要……

等等。

難道……

裴沐神色一顫。她用手指著自己,難以置信道:「我……?」

「正是。」

他的回答風輕雲淡,好似在談論今日天氣如何:「裴沐,你的出現緩解了我燃眉之急。若是你,一定能繼承我的職責。」

「我知道你想說的神木的『要緊事』是什麼。」既然說到這裡,大祭司索性一並說了。

他隨手加固了裴沐布下的陣法,才說:「你梳理神木時,是否發現剩下的神木之心與遠方還有一絲微弱聯係?不錯,五年前,另半顆神木之心並未被毀,而是被人偷走。若我所料不錯,就在北方無懷部的領地中。」

裴沐又怔了半天:「你原來知道……」

其實她發現的不隻是這件事,可眼下情形太嚴重,她一時忘了這件事。

大祭司點點頭:「我死之前,會安排奪回剩下的神木之心。之後你可繼承大祭司之位,無需擔憂其他。」

「你……」

裴沐沉默好一會兒,有些無奈地吐出一口氣。

她低聲問:「你還有多久可活?」

「多則三年,短則一年。我巫力耗損太過,已經傷了根基。」他答得平靜。

這平靜讓裴沐感到不快。

她盯著大祭司,忽然冷笑一聲。

「你這人真有意思,強迫別人當副祭司,又要強迫別人當大祭司。可如果我說不願意呢?」

大祭司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悅:「你……」

裴沐打斷他:「我不光不願意,還要想辦法搶回神木之心,再找法子治好你的傷。然後你愛當多久大祭司就當多久。」

「裴沐,」他更皺眉,加重語氣,「不要任性。」

「任性的是你。」裴沐毫不客氣地說。

她抬手撤去陣法。這一回,先走一步的人是她。

「你等著好了。」她沉聲說,「我雖然懶怠,可但凡我下定決心的事,還沒有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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