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血煞之戰(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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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對薑月章的追殺, 已經持續了一個時辰。

術士們的身影變幻莫測,已然從茶陵山脈轉而向北,進入了虞國、燕國交界附近的聚峰山脈。

作為二國交界,險要的聚峰山脈天然便是一道難以突破的防線。

此時, 裴沐觀戰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一根橫生的鬆樹枝。

鬆樹生長在懸崖上, 因此戰場也在懸崖上。

高入雲海間的懸崖, 一麵連著曲折山脈,一麵鄰著萬丈深淵。連飛鳥也不從這裡經過, 也許是因為飛鳥看一眼也會覺得膽寒。

但在山巔交鋒的術士們,卻都對這滾滾雲海、巍巍高山、烈烈長風視若無睹。

追殺薑月章的一共有十九人,其中有九名術士、十名刀客。他們起初還派人來試探裴沐, 在被她殺了兩個刀客後,他們便乾脆不理她, 專心致誌對付起薑月章來。

裴沐在戰場邊緣瞧著, 也說不好自己是否有些遺憾。

畢竟, 如果他們不來惹她, 她似乎也沒什麼必要趟這渾水、自找麻煩。

懷著一種微妙的矛盾心情,她一路就跟在他們後麵,不遠也不近, 就這麼抱著一把刀鞘, 麵上悠悠閒閒地瞧著。

到了此刻, 她坐在高崖上那被風吹得歪扭的樹枝上,仍是這麼瞧著。

身形穩穩,一動也不動。

現在, 戰場上的敵人隻剩了三名術士。可他們毫無懼色,還耗費大量血氣,結成了三足金烏大陣。

三隻金色鳳鳥的虛影收尾銜接、環飛不止, 將原本寒冷的山巔變作了炎炎酷暑之地;雲海被蒸騰得漫天飛,散作擋人視線的霧氣。

金烏大陣內,有一抹凝而不散的血霧。這些猩紅凶煞的霧氣被金烏光芒烤炙著,已然有些體力不支、左右支絀。

但……與此同時,這血煞卻也顯得更加凶悍了。

血霧時而化作一個隱約人形,時而與黑風交纏飛舞。不詳的血光不住收縮,一點點腐蝕著光明燦爛的金色大陣。

那就是薑月章。

他原本積累的活人生氣,此時已經耗費得所剩無幾;他身上重新出現了死者的暗紫和青灰,容貌中的淒厲怨恨之意也愈發明顯、愈發可怖。

裴沐盯著那個人。

她盯著薑月章。

「真是……頑強的生命力。一個人分明死了許久,卻還能如此頑強地求生。」她托著下巴,喃喃自語,「真好啊。薑公子,我有些羨慕你了。」

其實,如果薑月章開口叫她幫忙,她必定會加入戰局。他是雇主麼,當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但似乎同樣出於某種微妙的、頑固的情緒,他並不肯先開口。

而裴沐,也不想主動做什麼。

她一直看著,但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如何——是救,還是不救?隱約地,她覺得這是一個相當重要的抉擇;如果她主動救了他,就好像她承認了什麼,又暴露了什麼,而她討厭暴露自己的內心。

所以,在想清楚之前,她不樂意做決定。

她就這麼安安靜靜地……一直看著。

她看著薑月章獨自將敵人一一殺死。

她看著那俊美又可怖的青年吸盡敵人的精血,又在連綿不斷的戰鬥裡將力量耗盡。

金烏大陣的光芒,正在漸漸消失。

這是威力強大的陣法,傳自上古。但是,也因其威力強大,對術士的要求很高,至少高到了……敵人也隻能勉強支撐。

現在,他們顯然有些支撐不下去了。

所以,這金烏大陣也不能持續太久。

如果薑月章能撐過這段時間,就能等來反擊的機會,可惜……他被圍殺了許久,又耗費太多,現在也差不多精疲力盡了。

他已經不能再維持血霧黑風的狀態,不得不現出本來模樣。

山巔大陣裡,他略略彎月要、長發散亂,身體不住顫抖;作為力量外化的衣衫,也有了程度不小的破損。

唯有他的神情——依舊冷漠凶悍,似乎此時被逼上絕路的人並非他自己。

「他已是強弩之末——」

一名為首的術士提了一口氣,厲聲喝道:「趁現在,一齊殺了他!」

另兩人振奮精神,高舉雙手。

剎那間,金烏再起!從大陣中心,還有虛幻的樹木枝條幻化而出。

這影影綽綽的枝條上燒著燦爛火焰,猛地捆住了僵硬的青年!

薑月章悶哼一聲,麵上有青筋暴起,令他猙獰如惡鬼。

然而,在他爆發的力量下,那枝條隻停了一停,便繼續緩緩收縮。

他的身影幾乎要被枝條淹沒,似乎再也無力掙紮。

裴沐坐在鬆樹枝條上,無意識地摳緊了樹皮。

要出手麼?

裴沐的手指攥著刀鞘,握緊又鬆開。

……不。她想,再看看,再想想。

就在她心中這個遲疑的念頭盤旋之時,忽然之間——

那被大陣束縛、被枝條纏繞的青年,猛地發出一聲尖嘯。

那聲音淒厲刺耳、怨氣震天,絕不是活人可以發出的聲音!

在某種兩敗俱傷的術法催動下,剎那之間,便有腥風血雨掀起!

山巔岩石開始晃動,那捆著青年的枝條也在晃動;突然,那人整個化為血煞,脫身而出!

靈光與怨氣交織,倏忽分為三道,分別襲向三名敵人。

「你,休想……!!」

術士欲要抵抗,卻陡然瞪圓了眼;隻一瞬間,他便捂住脖子上的窟窿,「嗬嗬」不能作聲。

下一刻,他便被血煞纏繞,化為了怨魂的養料。

電光火石間,兩名術士已然身死。

然而,為首的術士卻還有一戰之力。

他見到同伴慘狀,雙目充血,狀若癲狂。

「豎子,拚了我這條命——也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在血煞絞殺他之前,他自己已經先一步震碎身軀、化為無數血沫肉塊。

腥風血雨成了攻擊的最後手段,帶著深深的詛咒之力,刺入血煞之中。

剎那間,術士已經身死,可那血煞也被擊飛出去,一直飛出了懸崖。

另兩道血霧飛速前去,似是想支援。

可終究,它們隻是在半空中匯合,再化為青年的身軀。

他淩空停滯了片刻,好似一片殘破的碎葉在風裡飄零,無根無源、無依無靠,最後終於……

他整個地,掉下了萬丈懸崖。

裴沐猛地站起身!

她一躍而起,輕盈地掠過狼藉的戰場,來到懸崖邊。

然而,她又堪堪止住步伐,隻彎月要往下看。

「掉下去了嗎……呃啊!」

她嚇了一跳!

正要後退,她卻已被一隻手死死抓住了腳踝!

懸崖邊上,這個抓住岩石邊緣,整個身體在風裡搖搖晃晃,卻還堅決不肯鬆手的人……不是薑月章,又是誰?

裴沐詫異地看著他。

這個人……他已經連化形的力量都沒有了。

一隻蒼白修長的手摳在石頭上,皮肉已經磨爛,露出紅褐色的、凝固的血。

他抬著頭,散亂長發狂飛不止,襯得那雙眼睛無比凶狠;他就用這雙凶狠的眼睛死死盯住裴沐,另一隻手緊緊抓住她腳踝不放。

裴沐動了動,沒用力。她便也低頭定定看著他。

時間……好像忽然放慢了,慢到足以讓她認認真真地觀察他。

沒有了術士力量的對抗,高山上的風終於能肆無忌憚地穿行而過。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頭發被氣流吹得亂飛,而懸掛在崖邊的這人更是模樣淒慘。

他如果會流血,想必已經渾身血肉模糊。

但可惜,他隻是個死人。

「薑公子,你隻是個死人而已。」裴沐蹲下來,好聲好氣地勸說,「道理上說,人都死了,天大的仇怨也要留給後頭的活人了。你卻又是為了什麼,要如此執著?」

薑月章沒有回答她。

他仍是這樣死死地將她盯著。

片刻後,他才開口說:「小騙子。」

這聲音微弱而縹緲。還是像鬼火,卻像一縷快要熄滅的、奄奄一息的鬼火。

他隻說了這三個字。明明什麼都沒說,卻又像什麼都說了。

裴沐托著一邊臉頰,歪頭把他看著。

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再開口,她才笑眯眯地、中氣十足地說:「薑公子,我原本想幫你的,可轉念一想,萬一你又誤會我瞧不起你呢?我等啊等,想等你一聲令下,我必定拔劍而上,可誰知道,你一直不開口。」

青年的手指微微鬆了力,像精疲力竭,可即刻,他復又抓住了她。

「小騙子。」他還是隻這樣說。

「我明明很誠信的。」裴沐回答,「何況,薑公子不是說純陽之物是大補?我瞧金烏大陣陽氣很重,薑公子進補得如何了?」

這當然是她的調侃,甚至是惡意的調侃。

要知道,陰陽相克也相生。對他這樣強大的幽魂鬼物而言,吞噬陽氣的確能壯大自身,但如果陽氣太盛,自然也會反過來克製他。

金烏大陣何等強大,他又蘇醒不久,自然是被燒灼得異常痛苦,何來進補一說?

果然,他神情愈發陰沉,臉色也愈發慘白。最後那一點點的生氣,也像隨著風吹而漸漸要散盡了。

但看他這模樣,裴沐反而生出了點快意。

她也扌莫不清自己為什麼非要刺激他。但她就是想這樣做。

她想看他被刺痛、被激怒、被逼迫至絕望,最終頹然放棄。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證明什麼東西——證明他已經死了,而她還活著,所以他最好不要來給她找什麼麻煩。

然而……

「……嗬。」

青年慘白的唇角,忽然勾起一個明明白白的弧度。

那是嘲諷的笑容,也是如燃燒一般的瘋狂的笑容。

「小騙子。」

他說著,手裡忽然用力!

一股幽暗波動襲來!

裴沐猝不及防,整個被他拉著,和他一起墜下深淵!

一時間,天地呼嘯,藍天靜止。

裴沐下意識掙紮,卻被他從背後死死箍住。他為了不讓她掙脫,根本是完全將她壓死了在了懷裡,用力之大,簡直像要把她扼碎。

「你……薑月章!」她大聲說,「你這個瘋子!」

他貼在她耳邊笑,縹緲虛弱又滿是惡意的笑。

「小騙子,我如果再也醒不過來,你也就別醒了。」他在她耳邊呢喃,冰涼的嘴唇在她耳廓上移動,「陪我一起死。我粉身碎骨,你也要在我的骨血裡。」

「……為什麼!你要死自己死,不要拖著我……!」

「反正,」他的聲音清清楚楚,惡意和嘲諷也清清楚楚,「你自己也沒有多麼想要活下去吧?」

裴沐呆住了。

這個,這個……

你在說什麼鬼話?!她想這樣高聲駁斥,卻忽然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想活,不想活?誰想活,誰不想活?

她思緒混亂,心跳如鼓。

薑月章……這個死了多年的人,為什麼還能這麼頑強地、拚了命地、不顧一切地掙紮?

這樣執著的掙紮,這樣執著的求生欲……

簡直就像他還活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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